情感力量也算是一个老师吧，我经常对自己说，学生是教不会的，只有他自己学会。常常回忆起十几年前古文字课的张先生讲的一个故事：一日，夏鼐先生路过小巷，巷边楼上泼下一盆水，正好倒在夏先生头上，幸好戴了帽子，不过情境也是可以想见的。他摘下帽子，挥去脏水，对楼上说：“楼上的，水不要乱泼。”他并沒有发怒。楼上探出个妇女，大惊失色：“哎呀，那不是水，是尿。”“啊，那你今后要注意点嘛。”说完，若无其事走了。张先生讲得绘声绘色，我清楚记得，在场20来位同学安静到窒息。张先生补充说，夏鼐先生不是不知道那是尿，打老远听见婴孩哭声和妇人哄孩子声了，他是为大人找台阶下，怎知道妇人并不了解。

　　我们教艺术的，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一本教材能把人教会，因为书上写的，只是关于艺术的知识，而且是一种似是而非的适合每个人的具体知识。当一样东西，设想成每个人都适用时，往往已经不适用于任何人了。从自己的经验来看，哪怕是自己写的书，自己也不是如此得到法门的。这倒不是故意的欺骗，而是语言文字的传达方式，只能如此。它没有语境，没有灵活性，没有情感，它不是活的。情感或者情怀，是一种活的力量。看书学习和面对面的感染之差别，要比吃维生素来体会吃苹果的距离更远。没有情感力量的介入事情变得乏味。遍地都是武器，但是没有人捡起来杀敌。我看过希特勒讲演的录像，无数人为之热血沸腾。这不是一个好的比喻，但假如这股情感力量是正面的，威力也是无法阻挡。

　　在知识教学中，学生说，我懂了。其实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或者是听到了这个讲法，并且可以纸上谈兵地对答如流。知道了没有切身的大用，只能成就一下知识渴望，不能成就可受用的学问。陈嘉映先生打过一个比方来区别知道和理解：一个人到了美国买东西，他听到美元的数值，很自然换算成人民币，因为他只有人民币和货物交易的经验，如此他用来衡量心理的接受。不过，当他不这样换算时，说明他已经在美国很久了，融进了彼中生活情节。知道美元数值，就是知道，换算过来的比较和后者不假思索体认美元价值，则是理解了。

　　这其中便有一个从概念的知道，到知觉的感受，再到反思得出的过程。经过这个过程，才是理解了，懂了。

　　我说学生不是我教会，也正是如此。除非他早有准备，当头一点，直接懂了，否则都是隔了一层的间接知识。艺术当然更多的是情感的经历，有人说是情感的逻辑。一种最重要的理性情感，是用来启动这个过程的，甚至一直支持到最后。中间的感悟体验，则是一层层自己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番苦心后，与老师的指向不期而遇，或者融合续进，或者另立山头。然而，艺术学习的发轫，往往和艺术毫无关系，而是那些感动人心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