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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2版:画家

潘絜兹先生的“大中国画观”及其意义

■牛克诚

  潘絜兹先生在1993年4月“第二届全国中国画艺术研讨会”的开幕词中提出了“树立大中国画观”的理论主张(注1)。20多年过去,随着中国画的多元发展,“中国画”这一概念已包容着多样的观念、样式与语言,确然已成为一个超越“笔墨”、“卷轴画”或“文人画”狭窄视界的“大”中国画,“大中国画”已为中国画界共识;而早在20多年前,在那以“水墨画”代替“中国画”的理论风潮过后不久,潘絜兹先生独具慧眼,提出“大中国画”主张,体现出一位中国工笔重彩画家与理论家超凡的思想穿透力。

  “大中国画”观念的提出,缘于人们对于“中国画”的认识局限,这一局限表现为:“不少人对中国画的传统,着眼点往往只是笔墨技法,扩而大之又无非品学修养,都是从文人画观点来看。”(注2)“中国画(曾经)被局限在狭小的文人眼里,限制了自身的发展。”“近代中国画的含义已大为缩小”(注3)。因此,中国画就被限制在“笔墨技法”和“文人画”上,这一意义上的中国画,体现在画家身份上是以文人为主体,语言方式上以笔墨为至上价值,载体上以展现于居室空间的卷轴画为主要形式。实际地讲,这样的中国画代有名家,并书写了中国艺术的辉煌篇章;但自近代以来,它已经越来越在陈陈相因中而僵化。1917年康有为在《万木草堂藏画目》中直陈“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的现状,并提出“以形神为主而不取写意,以着色界画为正,而以墨笔粗简者为别派;士气固可贵,而以院体为画正法”的主张。1919年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美术革命——答吕澂》,指出“若想把中国画改良,首先要革王画的命。因为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写实的精神。”但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康、陈的主张都没有得到实践上的切实呼应,康的学生徐悲鸿是用水墨的形式探索中国画改良,康的另一位学生刘海粟则从根本上就是反对传统院画的。可以说,包括此后延续的历次所谓中国画改良或创新,都忘记了“五四”时期美术革命的一个精神感召,那就是康有为所说的“院体”或“着色界画”,以及它们的“写实”、“逼真”、“写形”及“色浓而气厚”等语言特征。“五四”以来的中国画的历次改良或变革,都是在水墨写意的范围内展开的,工笔画几乎一直是缺席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潘絜兹先生的“大中国画观”恰恰是“五四”时期中国画学变革主张在70年后的精神弘扬。只是,“五四”时期把批判旧艺术,输入洋画的写实主义,作为提倡赛先生的工具,从而主要倡导“院画”的语言样式;而潘絜兹先生的“大中国画”则以工笔重彩为中心词,并从身份上从文人向民间拓展,从绘画形式上从卷轴画向壁画拓展。他主张:“应该扩大视野,看到蕴含在古代和民间美术中的载道和致用的思想,看到艺术与人民生活的广泛联系,看到无比丰富的艺术表现手法,看到接纳外来艺术的开阔胸怀和对民族传统的执著与真诚。”(注4)他以对于民间绘画的充分重视,拓宽了对中国画创作主体的认识。另一方面,他又在历史的纵向发展中探索古代壁画的造型、线条与色彩等形式语言规律,并概括出古代壁画的从属性、装饰性、灵活丰富性、历史传统性的四个特点,从而以对于壁画的充分重视,拓宽了对于中国画载体及语言样式的认识。由此,中国画的疆域被放大了,而其实这不过是对于中国画历史的一个回归式的重温,因为,民间的、壁画的绘画形式在历史上一直就是中国画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是由于北宋以后文人画的理论兴起,它们才被遗忘在中国画的认识之外。

  潘絜兹先生的“大中国画观”不仅以壁画样式拓宽了中国画载体及语言样式,以民间绘画拓宽了中国画的创作主体,同时,这一观念本身其实已凝结为一种认识方式,即,它不是封闭的目光,而是开放地看待中国画;不是静止的目光,而是发展地看待中国画;不是将目光局限在某一历史时段、某一绘画样式,而是以历史的目光全面地触摸中国画的全貌。这一认识方式,引领了90年代以后一系列对于中国画的扩展式认识。如,有的画家认为对于中国画要把视点“扩大到文化学层次,包括人文、地理、历史、哲学、宗教等范畴,扩大到各类民族艺术,包括文学、诗歌、戏剧、音乐的范畴,扩大到造型艺术各领域,包括雕塑、工艺、民间美术、建筑艺术各方面,综合地、宏观地加以研究,从中理解、领悟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审美意识,才能真正继承传统的菁华。”(注5)也有的画家认为,“广义上的中国画,应是一种在开放的视野、艺术形态下,不断输入新的语言,并向四面八方相关艺术领域拓展。对内,中国画应涵盖年画、壁画、屏障画、雕版画、漆画、建筑彩画、工艺装饰画、民间绘画以及各民族绘画等;对外,中国画应融合佛教文化和基督教文化、阿拉伯文化等异域文明的理念,吸纳油画、水粉、水彩等外来画种的精粹。广义的中国画承载着包括文人精神在内的整个中华文化,不仅为文人也为其他各阶层所拥有。”(注6)

  另一方面,潘絜兹先生的“大中国画观”又并不是将中国画放置到一个无本质规定的无限空间。事实上,潘絜兹先生在通过壁画与民间绘画来拓展中国画疆域的同时,他的目光始终没有游离开对于他的认识论具有本质意义的两个规定:一个是它用“工写并举”、“彩墨同辉”,对中国画的内部布局进行了区分,从而建构了中国画本体的结构体系;一个是他又以“汉唐风范”指向中国画的至上精神。这样,就可以说,潘絜兹先生的“大中国画观”实际上是一个以“汉唐风范”为精神指向,以工笔、写意为本体结构,以壁画、民间绘画为外延并向着其他绘画形式拓展的开放式建构。这一建构无论对于中国画理论认识还是创作实践,都具有深远意义。

  注1:尤永,第二届全国中国画艺术讨论会在京召开[J],《美术》,1993(8):40;

  注2、3、4:潘絜兹,我的传统观[M]//潘絜兹,《潘絜兹工笔人物绘画艺术》,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1:39;

  注5:石景昭,也谈大中国画观念[J]《国画家》,1994(2):12;

  注6:萧玉田语。

  (作者为中国工笔画学会副会长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 著名美术史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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