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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者对话贺友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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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公者对话贺友直

  时间:2008年6月21日

  地点:上海·贺友直寓所

  贺友直(著名连环画家)

  张公者(中国美协理事、中国书协理事)

  张公者(以下简称张):您的连环画作品,像《山乡巨变》是中国连环画史上划时代的作品,影响感染了几代人。您是连环画界最重要的人物。很多年来您很少参加活动。我多次要求采访您也都被拒绝,您为何这么低调?

  贺友直(以下简称贺):什么叫低调?什么叫高调呢?

  张:在媒体上经常出现,出席各种会议、展览。很多“名家”是主动要求宣传,可您呢,是我主动要求“宣传”您,您却不愿意,我本来是要带浙江卫视一同来采访的,您坚决不同意电视台来。若不是李世南先生的原因,您还会拒绝我。我觉得这就是低调。

  贺:我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社会会承认你,你不必宣传了。现在不叫宣传,叫炒作。如果你真有学问,真有本领,用不着宣传,对吧?我觉得我自己水平很低,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了不起的人物,我只有小学毕业,不要以为我进了中央美术学院就是个教授了,我只有小学文凭,我是文化水平不高的人。我讲不出很深奥的东西来。我这不是客套。

  张:您谈艺的文章,语言平实,没有客套话,把自己创作的观念、思想以及您对人生的态度,很通俗自然地表达出来了。在回答一些问题的时候都极准确切中要害。现在有很多“大师”。而我觉得您才是大师——连环画大师。

  贺:我不敢说我是连环画的大师。我觉得成为一个大师是不容易的,要开一个时代之风,这样的人才能称大师。可以这样说:我是一个画连环画的内行。

  张:您说您只有小学毕业,一个小学毕业的人怎么能够那么准确地理解文学作品的内涵?而且还要深化它。

  贺:这和学历没关系。

  张:您还带研究生——小学毕业生带研究生。

  贺:我带了数名研究生。研究生在录取之前要进行一次口试,我是主考老师,每次口试都是难关,我觉得是他们在考我,而不是我在考他们,因为我提不出问题。我觉得提问题是最根本的,最能显示你的水平,你的问题提得有高度、有深度,就说明你的修养有高度、有深度。我对那么多学生只提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考这个专业啊?下面的问题我提不出来了。

  张:那这就是一个人的思想、阅历修养,和学历没有必然关系。

  贺:所以我总结的经验就是:经常提出问题,然后找到答案。

  张:您在创作连环画的时候,也是这么来思考的吗?

  贺:我的《贺友直说画》里面,有个栏目叫“长话短说”,我觉得里面有许多话很经典,像“从生活中去捕捉感觉”,不论是题材内容也好,色彩感觉也好,这个感觉从哪儿来?客观来的, “从生活中去捕捉感觉,从传统中去寻找语言,从创作实践中发现自己”。

  张:很多人建议您去画国画,那样可以赚钱。

  贺:我不是不想,说不想是装腔作势,也想。但是我觉得我就是没有发现我可表现的东西,你说我跟着人家画,我学人家的东西,我想凭我自己的创作经验,凭我自己的技巧,学他一年也行了。

  张:您有尝试过把您连环画中的人物变成国画吗?

  贺:有,《三仙姑》,我自己觉得好看就找个框裱起来了。(指其所绘国画《三仙姑》)

  张:那为什么没有再继续深入地画下去?

  贺:我画一个就够了,没完没了地画这个东西太无聊了。中国画的特点是可以不断地重复同一个题材,但我觉得这样不是一个好办法,不是个好路子。比如没完没了地画李白、杜甫,我觉得没意思。

  张:我感觉您在连环画技法上应该是极其纯熟的,已经运用自如了。

  贺:我自己说自己,中国画讲笔墨,但我只有笔没有墨。我是在西洋的图画纸上面画,先用铅笔打好样儿,再用毛笔勾线。

  张:您不用电脑?

  贺:我不会手机,更不会电脑。

  张:我小时候还看连环画、看小人儿书,能把其中的内容背下来。那是当时最重要的精神食粮。

  贺:现在连环画已经被淘汰了。这么一个有生命力的艺术门类,忽然被淘汰了,我觉得很不是滋味儿。今天我们的动漫之所以打不出去,也是这个问题。动漫现在实行的体制跟我们过去一样,有人专门创作内容,有人专门来加工。所以我觉得我们连环画家都不是艺术家,我们是“工匠”,是来料加工的“工匠”。当然这也与时代特点有关,发展到了现在,出现了动漫这个形式,大量的读者不喜欢老的东西了。

  张:您担忧连环画的未来?

  贺:我曾经说过一句话,连环画兴旺的时候我们是出过力的,连环画被“消灭”了,我们也是没有过错的,不是我们的错。这话不说了,说了要犯错误的。

  张:目前连环画创作队伍远远不如当年。

  贺:连环画的兴亡,我们连环画家匹夫无责,现在想建立支队伍都建立不起来,这支队伍已经散了。人家已经尝到漫画的甜头了,还会回到你这里来吗?你的稿酬标准是国家定的,不像纽约的汽油价,每天都在涨,那谁还会回到你这里来赚这个钱呀,对吧?这支队伍建立不起来,牵扯到很多问题。

  张:您最近创作了《三百六十行》。

  贺:是的,这个《三百六十行》说起来话长了。《三个和尚》的导演阿达在世时,我们在济南开美代会,在美代会期间阿达张罗画漫画的人,丁聪、韩羽等,成立《漫画世界》,阿达是编委。他当时和我说:“你也开个专栏吧。”我就开了个专栏,画我看过的有趣的事情,画完之后接下来画什么呢?我就画了个上海的老酒店。华君武看了写封信来表扬我,他说:“好,你就这样画下去。”于是我就萌发了画上海的那些老行当。就这样画下去了,这90张稿子现在还在我手里。

  张:现在在画什么?

  贺:还是画点老上海的东西。我虽然学历有限,但我的经历很丰富,我是从社会的底层上来的,所以我现在想,凭我的出身(画些经历、见到的人和事),我成不了国画家,更成不了油画家,没底子。画国画的没修养能行吗?现在有那么多的国画家,我觉得很奇怪。

  张:听说您曾经为了赚工资,每月要画几百张画。

  贺:是的,但那不是学徒时,那时已经在吃这口饭了。

  张:您创作的诀窍是什么?

  贺:曾经有很要好的朋友问过我:你画了几十年的画,能不能用几句话把你的经验概括出来。我说两句话:记得牢,搭得拢。“记得牢”有窍门,要懂这个道理就记住了。我这个人聪明就聪明在这点,爱研究问题。怎么记得牢呢?比如说你看一个人是一种感觉,我读一个人是一种感觉。

  张:您用国画的方法画连环画不多。

  贺:(《小二黑结婚》),还有《白光》,鲁迅的小说。

  张:用国画创作之后,有什么样的收获?

  贺:好多人看到我国画的连环画说:“你转过去画国画吧。”我对他说:“你是画画的人讲的外行话,转过去那么容易啊。”必须得有种题材。现在长期的离开生活,又没接受新的东西,要有所发现很难。我曾经是四届全国美展的总评委,也曾经是上海美协的副主席。1987年第五届全国美展评选作品的时候,是全部作品放在一起评的。(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当时刘开渠说了一句话:“我就评雕塑,别的不评。”我们都是一起评的,美术馆从一楼到三楼,那么多画,几个人在那儿评得都筋疲力尽了。我画连环画的去评雕塑,评油画,不知道好的什么样,坏的什么样。有次上海要办个展览,要评作品,有些很现代的东西,我也不懂,只能大伙说好我也说好,那就投一票吧。是蛮痛苦的。

  张:现在的评选差不多还是这样。

  贺:很痛苦。根据我现在的要求,做学问应该是在五层楼以上。像我这样五层楼以下是没基础的,对于古代的东西,西方的东西,知道得非常少,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好多流行和时尚的东西,什么叫现代,我不懂。还有什么后现代,我更不懂了。鲁迅说的:“拉拉自己的头发,要想上天。”当然是不行的,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

  张:您说出自己的不懂,说明您懂得更多的东西。这是大家风度。

  贺:不是风度。我说这些话是学习崔永元“实话实说”。我也不是做秀,真的不懂。有件事,经常看到书评介绍《管锥篇》怎么怎么好,我有一天在书店里看到了,就买回来,结果一页也看不懂,最后把书送给别人了;第二个,在中央美院时,有个出版社约我画张唐诗的插图,字都认识,但诗是什么内容我不懂,我专门跑到人美找了一位老先生,让他给我讲是什么意思,我才根据他说的意思画了插图。

  张:如果叫您重新去选择一个职业,在您已知连环画会有今天的局面时,您会如何选择?

  贺:我成为一个连环画家适得其所。

  张:为什么?

  贺:因为我具备这个条件。

  张:您觉得连环画是最能够把您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极限的一门艺术?

  贺:我只有画连环画时才会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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