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到了安德莱赫特的新居，它和紧邻的莫伦比克区一样，都是布鲁塞尔的摩洛哥人聚集区，失业率很高，据说政府不太管理这里，警察也很少来，时间长了街道就有些凌乱破旧，路边的人行道就排着卖水果的摊贩，到了晚上，闲散在街头的人也很多，一些妖艳打扮的妇人在夜晚显得有些神秘，送我来的司机师傅嘱咐我要多注意安全，晚上我便不太出门。

　　但这里很热闹，有活泼的生活气息，卖杂货、肉食、廉价衣服的小店铺很多，银行、药店、超市、牙科诊所，这个不大的街区足以能够满足生活所需。

　　我就住在一个小广场的边上，广场的右侧是一幢古老的哥特式教堂，从我的窗户可以看到教堂的半边，左侧是一间小超市和药店，而我所在的这排从左至右依次是小商店、酒馆、彩票商店、中餐馆和另一家当地风味的餐馆，我就住在中餐馆的三楼（这里叫做二楼，最下面一层是以零层计算的）。我的窗户很大，有两扇，光线和视野都好极了，这是我最看重的地方，阳光充足的房间心情不至郁闷，画画也清爽。

　　天色一到擦黑的时候，楼下就有卖水果、蔬菜以及面包的小贩支起大棚，可以在这里买到价格更加低廉的食品，气氛有点儿像吉祥村的夜晚，只是人流少了大半。我喜欢这里的烟火气，多年以前住在罗家寨画室，出门就是市井，各式各样的形象，各自不同的人生阅历，跟他们闲谝，听他们的故事，是我很长一段时间创作的资源。有反差有对比的生命总是能够给你更多的体验和信息。

　　这里陌生，每周的事情就不多。去美院画室、窝在家中画稿子，剩余的时间，出门画写生就是最惬意的事了。

　　布鲁塞尔的大法院是13世纪的建筑，比起其它看到的建筑更高大、宏伟，诸多的圆雕浮雕以及罗马式的金色圆顶的华美一眼就能吸引眼球，只是一直在修缮施工，游人无法进到里面。

　　巨大的门厅前就是圆形的广场，视野宽阔可以鸟瞰整个老城区，从边上的缓坡下去，走不远就可以抵达最著名的宫殿大广场。坐下来，卷一根烟向远处看，发现天不太好云层太厚，想起之前看到的可不是这番景象，建筑都像宝石一样闪光，天空是好看的蓝白相间。画起来了就逐渐找到一点儿感觉，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位老人不停地拉着手风琴，曲调欢快。

　　回家的电车上也有卖艺人冲着我拉琴，我给了一块硬币，车在颠簸琴声不能连贯，但手风琴的声音总是能让人有好心情。过去多年习惯了要么把写生当作一种素材的收集，要么通过在户外状态下的情绪找寻一些形式与规律，头脑里闪着诸多大师作品的图像信息，画张画儿就这样变得很难。

　　面对景致真的与面对图片不同，户外稍纵的光色会让人慌乱。对于传统的架上绘画而言，正是这种无所适从的忙乱使得技巧方法出现了不同，抽离的多少诞生了不同的写生画派，但架上绘画遵循的美感原则仍逃不出画就是画的结论。由于关注图像的意义，更深层揭示作品在纯形式、情绪、情节下隐含的内容，以及找到与传统、文化背景的比较，所以更多的当代艺术家在架上作品里运用图像因素阐述自己的认知，而不再投入时间去户外了。

　　相较于面对景致的激烈与镇定，观看的态度或许显得尤为重要，对于形式的把握可能需要在混乱的、片段的、矛盾的、局部的方式之中寻找，如片段化的跳跃的思维。愈来愈觉得版画的方式更加地能与感受对应起来，更加地敏感有力。我需要提醒自己在面对对象的时候找到质朴的观察。

　　傍晚下着细雨，还是去了一个地方，是前天路过的一片森林，在边缘匆匆地画了一幅写生就回家。这个隐在城中的森林公园叫做坎布尔之森（Bois de la Cambre Ter Kamerenbos），是1861年德国建筑师爱德华·克利为皇后玛丽-埃特建造的，1815年滑铁卢战役中的英国士兵在这片森林举行过板球比赛。

　　天色灰了，小路更清爽，暖白色的和高低起伏的草地贴合在一起，像是被安排好的，总有一些密林以外的空地和它们对比出繁简与轻重，粗的树、细的树，不同形态的摇曳相应。

　　老人带着狗散步，是白色的小狗，也许是衰老了，不能跑，主人已走到很远，它却是不紧不慢地歪头只看一眼我，继续踏着步点儿，让人忍俊不禁的憨态。我就跟在后面走，直到前面一片翠绿的凹地前站住脚，对面有歌唱嬉戏的童音，点燃一支自己卷的烟。

　　雨还在默默地下，这样的雨中徒步在秦岭的山中有过，和妻子、孩子在平河梁，大山的野乱会让人有一丝惊慌，林密遮住光线让人不敢久留。这里呢？安静是一样的，气息是一样的，但疏密的节奏、缓缓的起伏像是诗歌的拍子，可以尽管放慢脚步。

　　下到坡底，看到一座古老的石桥，布满黑褐的苔色，车灯从桥上划过，原来这林子里有纵横的路穿过。离声音近了，几个毛孩子从我身边的树丛窜出来，光腿上沾满了泥，还有播放着的音乐以及涂红了脸蛋和孩子一起跳舞的教师，很嗨的样子，哦！今天是周末，一定是学校的一次郊游活动吧，气温这么低，天已这样暗，国内的老师、家长一定不会允许的吧。回家查资料才知道我没有前去的地方还有一个湖泊，该就在林子的后面吧，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