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报 数字报纸


00030版:画家

文章导航

单纯忘我,不怕笨拙

韩璐随访之四·从寓言新解说到韩璐著述

  单纯忘我,不怕笨拙

  韩璐随访之四·从寓言新解说到韩璐著述

  □吴 杨

  时隔近2年,我在西湖岸边一间寓所再次邂逅韩璐,见他精神饱满,气色朗润,很是高兴。饱学而又保持快乐,不失从容淡定,是学识给予生命的滋养,是福报发乎智性后的圆融,其殊为难得,尤胜于绘事上的淬砺丰衍,一派神行。绘画是治学的组成部分,治学是乐此不疲的生命常态。韩璐的践行再度表明,以治学涵养绘画,乃成功的不二法门。

  自1994年毕业留校至今,韩璐执教已逾22年,即便兼职行政工作也从未中断过教学,读博期间同样担责部分课程。如此教学相长自会反哺绘画。他说,学习绘画分步走。“大学本科阶段,力求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硕士阶段则需寻求正确的研究方法;博士阶段要创造性地寻求破题,始终贯彻问题意识。带着问题学习,力求找到答案。”

  也许正是“问题意识”,促使韩璐重回课堂读博,系统考证和阐述中国画之来龙去脉,撰写出多年来萦绕于怀的系统性画评,于2015年出版专著《水墨探赜》。

  此书披拣罗掘,度理揆情,体量博大。我深知他一向酷爱阅读,在撰写此稿时还见到他对三胞胎宝贝们的叮嘱:“读书、读书、读书!”但他把书读到如此程度,为撰写这部博士论著,阅览约130余部学术著作,借助过数十部专业类工具书。投入精力之大、时间之多,实属不易。这期间书画市场火爆异常,能够耐住寂寞做学问,令人敬佩。

  除了整体性梳理历朝绘画史,韩璐尤其侧重研究宋元绘画。中国画的这一鼎盛期,高手们的绘功无与伦比。但是破解细读,会发现一些线条居然笨拙,造型也感觉笨拙。笨拙为什么会如此耐看?如此动人?这其中的奥妙是什么?韩璐认为是心态。学习传统,能否像古人那样画画?把一件值得做的事情傻傻地做下去,用心就好,不怕笨拙,不要有太多想法。这可能就是古人的方法,单纯、忘我,专心致志。

  我俩聊天,听韩璐漫谈“龟兔赛跑”。兔子失败的原因小孩都知道,倘若放在今天,是否还会有别的解析?比如说兔子顿悟了,不想跟乌龟比赛,而是自我牺牲,主动放弃,即使输了它还是兔子,但却成就了乌龟,与其自己锦上添花,莫若放弃成就弱者。众生平等,分享快乐,这是佛呀!可在现实生活里,在一贯的教育灌输中,倡导胜王败寇,出人头地,兔子成了被人嘲讽、戏弄的对象,懒惰的象征。

  韩璐又说,难得兔子放弃比赛,乌龟是否也可能有别的选择?它知道自己跑不过兔子,但它愿意竭尽努力,向兔子学习。在奔跑的过程中它向前瞭望,不见兔子,扭头往后看也不见兔子。它惴惴不安地跑到终点,发现根本没有兔子,不免为兔子担心,赶紧扭头往回跑,寻找兔子,果然在途中发现兔子中了埋伏,被猎人的夹子夹住了,一只腿被夹断了。它救下兔子,背上它重新跑向终点。

  韩璐讲罢这则寓言新编说,我愿意做那只放弃比赛的兔子,也愿意做返身回去搭救兔子的乌龟。虽说不过一则寓言,竟然被他剖析出高尚乃至道义。借此体会前贤们的思维方式,做好自己,与世无争。

  工作上的韩璐具有双重身份——教师和画家。他热爱教学,希望能在这一岗位上恪尽职守,有助于成就学子们的圆满。同时实现自身升华,反哺绘画。

  绘画,源自生活,又反过来服务生活,丰富及美化生活。成千上万、多姿多彩的画卷,传承有序的历代精品,无不表现画家对生活的洞察与爱恋,或是悲天悯怀,或是童心不泯,作品呈现多样性美感,韩璐称其为白贲之美、素绚之美、中和之美、自然之美、于相而离相之美,等等,并分别对各类美的成因与内涵加以考证,其源或发自儒释道,阐析当不离美术史,娓娓然条分缕析,时不时焕发新意。如他对黄宾虹“用笔五要素”的解读:平、圆、留、重、变,“既是一种绘画状态,同时也可以延伸为关于绘画的审美要求,即:平淡之美、圆融之美、稳健之美、朴厚之美、自然之美。”(引自《水墨探赜》第57页)在谈及画品分类各家之说时,他认为北宋黄休复逸、神、妙、能“四品说”,可认作绘画的四种气息,并进而论述逸和神结合可形成一字曰“仙”。仙是对逸与神的超越,更能传达出人性精神层面的审美理想。他写到:“仅有逸气还不能形成完整的精神韵致;仅有神采还不能构成完美的心灵之境;只有两者都达到一定高度时,即野逸之境升华为心灵之境,造化纤秾之象转化为性灵之象,才可以用‘仙’来形容。故此,在黄氏绘事四品之上,再加一‘仙’字,构成画之五品,即:仙、逸、神、妙、能,这样才更为完整,更符合人性对审美境界的至上追求。”(引自《水墨探赜》第257页)

  通读韩璐著述,多有这类释义与引伸,是基于博览后的认真整理,是深入理解后得出的经验之谈,也是对其绘画实践的回望与前瞻。读博对于他无疑是恰逢其时的学术节点,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自我鞭策与激励。大量阅读及深入细致的美学梳理,带给他全新的自信与视野。“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气势磅礴,兜头而来,何等壮观!但却难免感觉遥远,神龙见首不见尾。韩璐答疑说,这就是我们面对传统文化,面对绘画渊源时的心态,是仰视的心态,是管中窥豹、捋两把就走的心态。其结果只能是知识碎片化,绘画理念不清晰,面对宣纸很迷茫。

  韩璐读博,变仰视为平视。系统阅读,理清文脉,平心静气往里走,见微知著,找准要害。要害是“度”,是孔子倡导的“中庸”。韩璐写到:“中国画这种绘画语言以中为常道,不偏执于两端。在用笔上刚中见柔,运墨上虚实相生,造像上形神兼备,设色上浓淡适中,构图上开合有度,空间上错落有致,造境上情景相融。”(引自《水墨探赜》第48页)以此游刃有余,读来见素抱朴。

  如今的我们,身处大众化、低俗化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心性飘摇,面对种种诱惑和误区。韩璐说:“画画跟做生意是一样,切忌急功近利,越想赚钱越赚不到钱,越像答案越不是答案,越大的泡沫看上去越漂亮,因为它折射的光多呀!画画不能急,不能乱,必须整体地画,花开在哪?茎须长在哪?换了古人会怎么画?都需想清楚。古人厉害,许多东西不一定追得到,但要知道他好在哪里?用心学习,天长地久,要领自见。

  韩璐说,笔墨不是追求,是状态。他写到,绘画要着力表现所绘物象的精神气质,这种气质既存在于自然物境,也存在于作者的情感中。“物境和心境如同两股清流,同时融入到绘画作品中,通过笔墨融汇到一起,相互交织,营造出一个能够使人产生丰富联想的绘画艺术境界。绘画境界美不仅仅通过笔墨和五彩完成,也要通过追求至仁臻美的审美理想构筑。它传达出的不仅仅是色彩的斑斓与形体的美妙,更是一种人性内在美的品味格调,其核心是仁”。他写到:“仁与素是一致的,都是一种内在本质。先有本质美,后有形式美。形式美是对本质美的外在补充,如同君子,先有心灵的内质美,才会有行为上的外在美。”(引自《水墨探赜》第44--45页)绘画就是要实现内在与外在的和谐统一,由对自然界物象的喜爱,唤起内心激情、作画冲动,并通过笔墨加以表现。

  韩璐认为一切概念不可解,没有标准答案。其时,我俩在一家小店用午餐,简简单单,吃碗面条。他说:“笔墨是什么?我方才回答说笔墨是状态。是否也可以突然冒出一句,‘笔墨是面条’!你一听会是什么感觉?一下就茫然了。什么是格调?什么是雅俗?为什么要把雅、俗对立起来,相互排斥?什么是美?如此等等,我们这些成天研究美的人,面对这些最基础的概念,往往一头雾水,头脑一片空白。当一个概念提出来时,会有无数答案,各种各样的联想、各种各样的相关知识纷至沓来,使你很难从中提炼出精准答案。正如面对大海,你却很难描述它一样,因为无论怎样的描述都会显得苍白。美,也是一样;笔墨,也是一样;都不要试图描述,我们能做的只是删繁就简,返璞归真,诚实地面对它们,把你内心的真切感受和认知表达出来”。

  韩璐读博,对美学作详尽深入的探赜,力求回到原点,揣测古人作画之状态,并与今天的我们作比对,看到差距,找准方向。假若只想把笔墨玩的很溜到,韩璐已经做到了,而且还会更好,但这不是方向。他从对宋元绘画的研究中发现“笨”,发现“傻”,认为这才是方向。他认为追求笔墨的结果要舍弃笔墨。古人不讲笔墨,讲状态,仁厚的状态,无为的状态,恬静的状态,至简的状态,中和的状态,不偏不倚到中庸。哎呀,这才是我想要的!

  我们的聊天中,韩璐兴之所及,又谈及一则妇孺皆知的寓言——“乌鸦喝水”。乌鸦想喝瓶子里的水,条件是要有石子。它为此群访,找别的乌鸦商量,到哪才能找到石子?把找石子变成一个课题,把简单变成复杂。它们找呀找,找到一条小河,河里有水,河滩上有石子。乌鸦高兴地招呼其它乌鸦,都到河滩捡石子,把石子背回去扔到瓶子里。河里有水不喝,却费力不讨好地背回石子喝瓶子里的水,而且是污染水。至此,目的和主题转移了,石子成了主题。

  韩璐打这个比方,以此反思说,我们是否也常常扮演乌鸦的角色?习惯于寻找固化的、已知的、人云亦云的结论。其结果是图解概念,舍近求远,本未倒置,把原点问题扔掉了,做了许多无用功。韩璐说,就绘画而言,笔墨只是石头。我们要寻找的不是石头,是作品所应呈现的审美意趣。如果一味地寻找石头,会忽略美感,忽略绘画意图。他说,笔墨表现力千变万化,无可穷尽,很难判断哪种好、哪种差。一旦陷到寻找石头的误区里,丢弃原点,绘画会失去方向,陷入迷茫。

  他继续演绎乌鸦的寓言说,乌鸦发动其它乌鸦找石子,果然在河滩上找到了。找到石子的乌鸦心生贪欲,认为这是个发财机会,要求拿钱来买它的石子,并声称石子是它发现的,河滩的石子全都归它所有。至此,石子也不重要了,钱才是最重要的,乌鸦们围绕一张印着数字的纸争来吵去,不可开交,将找水喝的初衷忘的一干二净。

  结果,一个团结的局面吵没了,舍本逐末,将幸福指数毁掉了。

  亨德里克·威廉·房龙写到:“杰出的艺术家都是单纯的人,他们用心创作,只对他的作品投入全部感情。”他写到:“每位艺术家都不过是某种艺术形式的表达者而已,至于他的表述对他人的意义,不是他所能顾及的。就像夜莺和乌鸦,它们不会对我们人类的谈话感兴趣,却喜欢赢得别的夜莺和乌鸦的好感。”(引自房龙《艺术的故事》)

  可见,画家需要选点,绘画要有所侧重。中国画大树上硕果累累,你没法将自己的喜爱都装进篮子里。韩璐写到,唐时绘画开始用青绿,到明初彩墨开始盛行,作品可称彩墨画。“采用墨、色结合或交融的表现手法绘制的中国画作品,可称为水墨设色画。用一种颜色画出来的作品可称为素色画,用两种以上颜色(包括墨色)绘制的作品可称为着色画……水墨画是从中国古代的着色画,或说设色画中逐渐分离出来的一种绘画样式,可以说水墨画是设色画主脉上衍生出的一个重要支脉”。(引自《水墨探赜》第17--21页)韩璐侧重对这一支脉展开立论与综述,细说水墨花鸟画之源流与缘变,同他的绘画实践形成同步、互补。

  如今,韩璐的水墨花鸟画已成响遏、怒放之势,呈现炽热、飞扬的韵律美,绵连不断,浓淡相宜。我诧异于他画笔下水行墨渍后所呈现出的润透清旷,简洁明亮,干干净净,笔笔均有清晰交待,委婉而不失劲拔,正是对自然界勃勃生机的着力表现和由衷赞美,正是他崇尚高洁情怀的心性流露。我想到老院长潘天寿先生,曾告诫青年学子不要把画画脏了,像人的脸没洗干净一样。面对这张白纸,不要太多笔墨,却能传达出尽可能多的信息,以其经典的表现语言,做到不露声色,直奔主题。兵不血刃而能屈人之兵,这叫高级。从精到静、到笨,到从容自在,无我忘我。只有本真的心性驱从笔墨,在纸上一笔笔划过,无染而悠然。一如韩璐所言:“这是一种生命的圆满,是对人性至诚审美理想的由衷赞美。”“中国水墨画的形成与中国传统文人的审美崇尚密不可分……其内在的能量是对朴素、简约、淡泊、空寂的心性笃守,从而在有限中不断释放出无限艺术魅力,使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在时代的更替与文化的庚续脉络中获得永恒。”(引自《水墨探赜》第32-35页)


美术报 画家 00030 单纯忘我,不怕笨拙 2016-07-02 美术报2016-07-0200018;美术报2016-07-0200019;美术报2016-07-0200020 2 2016年07月0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