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我村

　　夜色

　　风情画

　　文／刀马旦（上海）

　　我村水上运动中心——特指本县高铁站附近的肥沃稻田里就着一个大水洼新挖的几千平米的高尚湖泊——终于在夜色里复活了。不远处16至38层高的村里拆迁房一律亮出了彩条灯，虽然基本无人入住，但时刻一到，立即现出军事化般的齐整。模仿瘦西湖五亭桥的标志性建筑，虽然只有3个亭子，也早就挤满了观众。那个外星宇宙感的圆形观景台上村民爆满，悉尼歌剧院和青岛奥帆中心合体的长廊下就更不消说了。穿过图文并茂的二十四孝雕刻过道，便是宏伟的游船码头，这里提供2至4人的天鹅和雏鸭形家庭游船套餐，一律自动驾驶。

　　我步行半小时而来，动机单纯，只为瞻仰红极一时的喷泉瀑布的风采，顺便增长一点见识。在一个12车道宽的普通十字路口，目视几批专门挑着红灯过马路的拖家带口的村民悠然飘远，我不由对这种桀骜不驯的乡村传统赞叹不已。过年过节的豪车造成交通大拥堵，平时的物价比上海还高，都是让人幸福的理由。只要在村里呆上一小会儿，那种在大城市里被压抑的自豪感就会彻底释放，人格自动跳到外向档。

　　当我在古罗马斗兽场般恢弘的台阶上徘徊时，一帮和善的老寿星为我匀出了一个位置，他们基本都90岁开外了。紧接着，几个熊孩子袭击了我，一架模型飞机撞向我的右脸，给予快到期的隐形眼镜致命一击。我抬出左脸，准备痛快地以直报怨一次，却被一个红色的包包吸引住了。它下午出现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一名富贵逼人的中年女性拎着它在荷花荡里划船。此人正是本村高中的教导主任，从不用1万元以下的包包。我知道她受人尊敬，确是凭借家族财富而非易于联想的受贿，毕竟我们同桌多年。

　　此时，七点半倏忽而至，喷泉瀑布开始了。音乐从天而降，射穿了每一个缺乏辨别力的灵魂。灯光变幻，百十米高的水幕沿着湖心层层叠叠升起，而本村的男女老少，全部被甩进了某场盛大开幕式，陡然横七竖八进入漩涡状态。此刻，完全没有人类的声音，神圣的音乐在洗涤鞭笞他们的神经。有手机的全部在拍视频，每一张脸上都光怪陆离，要么屏幕光，要么喷泉光。

　　然而有光的时刻马上结束了。音乐变成了极具时代特色的歌曲串串烧，湖心的瀑布帘幕上，白酒广告楼盘广告次第现身。这种情况下，我村的男女老少陆续安全着陆。人声鼎沸，小吃推车玩具推车涌了出来，煎臭豆腐的气味镇住了依旧36度的高温。

　　这是尘世，这是伊甸园，这是我的村庄。安逸、妥协、顺从的情绪战胜了久不回乡的我，让人无从思考伊甸园里的天真是如何失去的。

　　（刀马旦，剧作家、艺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