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
■介子平(太原)
男性被称作先生,多性别所指,女性被称作先生,则学问所向。
论女性高学问者,古时的卫夫人、班昭、蔡文姬、谢道韫、上官婉儿、薛涛、李清照、管道升且不论,近现代以来可称“先生”的女性,不乏其人。徐志摩对泰戈尔言:“我国青年刚摆脱了旧传统,他们像花枝上鲜嫩的花蕾,只候南风的怀抱以及晨露的亲吻,便会开一个满艳,而你是风露之源。”论其原因,大致如此。
林徽因可称“先生”。其集个性与才情为一身,但因貌美,逸闻多,而往往忽略其事功。
林徽因之美,后人无以乘时光胶囊,领略其然,或通过其周遭男性的目光,可作想象,或也“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但其本人似乎不以为然:“真讨厌,什么美人、美人,好像女人没有什么事可做似的,我还有好些事要做呢!”在她看来,仅以美人看待之,是种轻视。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其诗才也了得,却不以诗人的美誉为荣。梁上君子,林下美人,丈夫梁思成曾玩笑道:“人家讲‘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但是我觉得‘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
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明明可以靠才华,却偏偏要靠辛苦。其由跨界思维而跨界行为,天生丽质而素颜走天下,与梁思成翻山越岭,跋涉万里,行走15省、200余县,考测过200多处古建筑。骑毛驴寻访佛光寺时,身体虽羸弱,依旧爬长梯,登屋顶,勘定年代,揣摩结构,计算尺寸,绘制图片,拍照归档。抗战期间,莫非此去渡沧海,颠沛流离,明月照处都是家,辗转飘零,早年肺疾加剧为肺结核,仍不改初衷。据其考察日记载:“行3公里雨骤至,避山旁小庙中。6时雨止,沟道中洪流澎湃,不克前进,乃下山宿大社村周氏宗祠内。终日奔波,仅得馒头三枚,晚间又为臭虫蚊虫所攻,不能安枕尤为痛苦。”其将知识化构造,具体进入具体实践,从考察中直接发现,于过程中探索问题,实现了知识的自我求证。她在建筑学领域的贡献,后人难以企及。
昨夜霜风,先入梧桐,1953年,北京市酝酿拆除牌楼,而对古建筑的大规模拆除已然开始,吴晗当时负责解释拆除工作。在郑振铎邀请的一次聚餐会上,林徽因与吴晗发生了面对面的争论,陈从周目睹其情其境,“她指着吴晗的鼻子,大声谴责。虽然那时她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与气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岁月难掩其靓丽才情与本色人生,就冲这一点,林徽因可称“先生”。
冷露无声湿桂花,红栏回首惜芳菲。林徽因病逝后,梁思成在林所藏《营造学设汇刊》封面上郑重写下“林徽因珍藏,恕不外借”字样。后来偏偏让续弦林洙给拍卖了,女妒作祟也。纵如此,小林也还是敬称大林为“先生”。
杨绛学问之外,尚有德性,可称“先生”。仅就其散文而言,哀而不伤,婉而多讽,清淡悠远背后,蕴藏着清高与倔强,坚守内心道义,未见宣泄而能审视苦难,全身透露着大家气息。
在台湾文学界,只有两位女性被尊称为先生,一位是写《城南旧事》的林海音,一位是写《巨流河》的齐邦媛。前者的文字,朴实而优美,纯真且赤忱,后者的文字,悲伤而蕴意,厚重又无奈。尤其后者,每每令人掩卷闭目沉思,亲历者齐邦媛说抗战,是“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一段有骨气的岁月”,准确极了,又令人掩卷闭目,沉思不已。
女先生的属性归类,非突如其来的角色。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今之所谓女先生者,也必有过人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