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余闲话
说 纸
■文/李学明
纸,是中华民族的四大发明之一。宣纸更是中国的独创。
说到宣纸我就想到父亲和我的启蒙老师江平桥先生。我的父亲写了一辈子字,人家求他写中堂对联什么的,都是卷着几张粉连纸来家。当时没听说过宣纸,更没见父亲用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调到济南以后,才捎回去些宣纸给他。他说,在宣纸上写字真是一种享受。
我的启蒙老师江平桥先生,说起来更是让人心酸,他给我画的课徒稿,用的都是工厂里印刷书本切废的纸头、纸边。当时我在县城里上初中,他每次逢县城集市,就到我父亲单位上去,捎来大大小小的山水、花鸟、人物,有时还有动物。大的不足一平尺,小的近似鞋底那么大。我做完作业,晚上就在我父亲单位的寝室里临摹他的这些课徒稿。现在回忆起来,他的这些稿子画得很有味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曾为我画了一套有十六开大小的画稿,共二十幅,里面各种题材都有。这套稿子画得很是精彩。可能是先生第一次有这么多幅面大小一样的稿纸,一时高兴画出来的。这套画稿随我到了高中,放暑假寒假时,我就把它带回老家临摹,后来因我家从乡下搬到县城,一时混乱,那套课徒稿再也不知去向,到现在引以为憾。
现在的宣纸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宣纸的质量已今非昔比。尽管如此,还是有靠谱的作坊,依旧按古法炮制。我曾几次去泾县,到过大大小小的宣纸厂。当我了解了造出一张纸的全部过程后,从内心深处受到震撼。难怪当年李可染先生对着捞纸的工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可以说,他是代表天下所有的书画家鞠的这一躬。因为,谁到现场看到制造出这张纸所经历的复杂程序和造纸工匠所付出的艰辛,都会被感动的。所以,每当我把一张洁白如云的宣纸铺到画案上时,往往想到宣纸作坊里捞纸工人那双被泡泛的粗糙的手。
所以我案头的救命纸,用了又用,全磨黑了才扔到纸篓里。
曾记十几年前,有一次笔会上,有一个写榜书的人,一上午竟用掉了半刀宣纸,摆在地下,占了半个会议室。一张纸一个字,一上午就写四个字,“龙、虎、剑、寿”。这个笔会的东家买的还都是上好的净皮,那纸用得真是让人心疼。我想,这些宣纸送给我当年的江先生,他该多高兴啊!他定会昼夜不止地挥毫,那该留下多少佳作啊。我为先生从内心深处感到不平,先生真是生不逢时!
画家选择宣纸是根据个人的喜好,根据个人的笔墨风格、手头上的功夫和笔性的敏感度来决定的。能遇到与个人想表达的物象气息相吻合、下笔即是的纸,作画时,信手挥洒,笔笔生妙,从一笔一画里得到清幽自适之乐,这是一种幸福,一种享受。
但,纸的高下不是关键。用再好的纸,画家若品位不够,积累无多,胸中了了,缺乏解衣盘礴的状态,案前如同挤牙膏,手里无半点生机,下笔狐疑,更无半点丈夫豪气,越好的宣纸越是胆怵、畏缩,其结果将是一纸的刻笔滞墨或一纸的江湖习气。这岂不辜负了捞纸工人那双被泡泛的手。
纸,虽是人造,也是造物所赐。造物所赐当是物尽其用,才是常理。天地间的各种资源都是有限的,画家作画时要“笔下留情”,真正有了解衣盘礴的状态,方可下笔。不然的话,真是有点对不住这张纸。
人来世间恍似做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此说当如是。
世间的每一尺、每一张宣纸,皆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