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粤百年 其命惟新
广东美术100年略论
■梁江
南粤百年 其命惟新
广东美术100年略论
■梁江
五岭之南的广东,有着五色焕丽的历史文化华章。远的不说,近些年,有学者重新省察晚清阮元、张之洞督粤导致的两次文化突进。1924年,阮元在广州越秀山创建学海堂,成为中国最早实行导师制的学府,培养了文廷式、梁启超、胡汉民等大量人才。阮元引朴学入粤,提倡“崇尚汉学,实事求是”,扭转了空谈心性的风气,对近代广东文化的发展影响至钜。倘没有这样前提,不可想像岭南能接连推出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陈恒等一大批文化人。1920至1930年代,聚集京师的广东学人不乏名家。新学梁启超,史学陈垣、张荫麟、陈受颐,诗学黄节,古文字学容庚、商承祚,版本目录学伦明,思想史容肇祖等,皆足领袖群伦。无怪乎,上世纪30年代会有学界大家陈寅恪、日本学者内藤虎次郎等人种种推崇粤学的议论。
19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历经了一连串激烈的动荡与变化。近代中国从传统走向现代,由涅槃转往新生的蜕变。这一进程,是沉重、痛苦和十分艰难的。20世纪中国社会的历史和现状,不仅是中国美术的特定语境,也是它依托的平台和嬗变的动因。
美术得预时代风气之先,岭南艺坛百年来波谲云诡的发展轨迹,内在逻辑与大转型的时代是一致的。
康有为首开变革之路
要谈百年来的中国美术思潮,无论从哪一种角度说,第一个要提到的都是康有为。
1891年,康有为在广州创立万木草堂时,34岁。7年后,他发动了著名的“百日维新”。其实,变法维新不仅是一个政治事件,也是一个文化运动。且不说改良派的康、梁,谭嗣同、严复等人数年来在各地组织学会,设报馆和学堂的种种努力。“百日维新”中,光绪皇帝所下的数十道诏命,便有废八股、设学堂、编译书籍等一系列除旧布新的举措。诚然,这些措施随着慈禧政变得手全变了废纸,但维新派改造文化的苦心殷殷可鉴。
康有为在变法失败后逃亡国外。1904年,在参观了欧洲一些著名博物馆的藏品后,他对中国绘画发表了言辞激烈的看法——“吾国画疏浅,远不如之。此事亦当变法”。1917年,康氏在《万木草堂藏画目》序言中更哀叹,“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接着,他进一步慷慨陈词阐述遍历“百国”之画所得的结论。他认为,中国宋代以前的绘画“未尝不极尚逼真”,这种画法“今欧人尤尚之”(《万木草堂藏画目序》)。总体而言,他虽尖锐批评了几百年来的文人写意画风,但仍然是主张中西结合的。只不过,他开出救治几百年沉疴的偏方是以15世纪以前的院体画为“正法”,“取欧画写形之精,以补吾国之短”。在今日看来,康有为的看法不无偏激。但在清末民初沉闷已久的中国画坛上,这变革呐喊是一块掷入死水的石头。
鲁迅、蔡元培、陈师曾、徐悲鸿、刘海粟、乌始光、陈之佛等都是其时人所熟知的弄潮者。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说》的主张对中国现代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他力倡新艺术,主张兼容并包,还有任用陈师曾、林风眠、林文铮,支持徐悲鸿、刘海粟等举措,对中国现代艺术及艺术教育之发展都起了不可估量作用。
1917年,教育部拟建中国第一所国立美术学校。34岁的中山人郑锦受命筹措,他赴日本“取经”,搜寻资料,设计课程,筹备师资和招生。“北平美术学校”1918年4月15日成立,郑锦被任命为第一任校长。这所学校即中央美术学院前身。
出自广东梅县的林风眠留法勤工俭学,1925年回国,25岁出任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兼教授。1928年,林风眠受蔡元培之邀,赴杭州筹办国立艺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并任院长。林风眠主张“兼容并包、学术自由” ,提出“提倡全民族的各阶级共享的艺术”等口号。他锐意革新艺术教育,广纳人才,聘请法国教授克罗多讲授西画。林风眠是“中西融合”最早的倡导者和代表人,是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筚路蓝缕的可敬前驱。
广东成为美术革命的重要阵地
19世纪末以还,北京、上海和广州成了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鼎足而三的重镇。聚集于这三地的美术家群落,往往标示着这个时代的走向。大时代新思潮的冲击,变革之潮波及各地,广东的反响尤为强烈。1887年出国学习油画的的广东人李铁夫(1867—1952)说过,“美术为革命运动之武器,革命为艺术之推进机,二者不能须臾离。”
从油画引进的角度看,近代活动在嘉庆中叶,即19世纪初的关作霖是史籍有明确记载最早出外学油画的画家。广东是民国革命策源地,侨民遍布世界各地,外出学西洋画的人也特别多。除李铁夫外,有冯钢百、梁銮、雷毓湘、陈抱一、赵雅庭、许敦谷、关良、谭华牧、梁鼎铭、胡根天、陈丘山、徐守义、梅雨天、容有机、李澄之、关金鳌、林风眠、余本、符罗飞、吴琬、司徒乔、李桦、胡善余、胡光弼、丁衍庸、任真汉等。粗略统计达50多人。这些从广东到外国学西洋的人,少数寓居国外,大部分则归国从事西洋画的创作和教学活动。有活动于上海、苏州、杭州和北京等地的,也有回广州从事西洋画传播工作的。
20年代,各地陆续开设“国画系”或“图画”课。在广州,1921年由胡根天、冯百钢、徐守义等人组织成立了“赤社美术会”,这是广州第一个西洋画研究、创作及传授的美术团体。当年10月1日,赤社举办第一次西洋画展览。12月,在广东省图书馆举办了“广东全省第一次美展”。全国最早之一的公立美术学校——“广州市立美术学校”也在1922年成立了。赤社及全省第一次美展展出和市美的成立,是广东早期西洋画活动的一个高潮。赤社后来延续了12年,在西洋画推广方面建树甚多。这一时期也是广东美术的一个活跃期,私人开设画社、民间画会和小规模学校众多,粗略统计有竟美美术会、撷芳美术馆、博文美术学校、主潮美术学校等20多家。吴琬、郑可、李桦、余所亚、伍千里、赵世铭等人组织的“青年艺术社”,梁锡鸿、赵兽、李东平、郑思实、白霜等人组织的“中华独立美术会”,梁銮、陈丘山等人开办的“楚庭美术学校”,还有市美“水彩画十人社”等画会,都是有才华的画家组织起来从事西洋画创作的。
岭南画派的高剑父(1879—1951)到日本学画,在东京加入了同盟会,为孙中山派回广州担任分会长,他的妻子宋铭黄则任女敢死队队长。弟弟高奇峰(1888—1933)在日本加入同盟会,回国后以画室掩护革命活动。陈树人(1883—1949)在香港会见孙中山并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他们弃政致力绘画创作,以改革社会的革命精神投身艺术,倡新国画运动。“二高一陈”主张多开“国际公路”,“折衷中西、融汇古今”以革新中国画。他们创作的“现代画”或“新国画”引入了投影法、透视法等,且喜欢以飞机、汽车和西装人物等为题材,而实际上则偏重来自日本的技法。他们之重视写生,固然是从晚清居廉的做法沿续而来,不过这时明确加上了艺术为人生的新义。岭南画派是中国美术现代史上一次异军突起。其闪耀着新时代光彩的艺术主张,促成了中国绘画的现代转型。
广东同时又是“国画复活运动”的重要阵地。其时广州另有一批持不同理念的画家,如潘致中、赵浩、黄君壁、黄少梅、卢振寰、卢子枢、黄般若、冯湘碧、潘达微等人,1923年成立“癸亥合作画社”并举办联展。该社1924年扩为“广东国画研究会”,会员发展到200余人,还成立香港和东莞分会,成为这一时期岭南地区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绘画社团。他们传统笔墨功力深,不少人对西洋画也很有研究,也在探索技法的革新,他们偏重于从传统推进技法的发展。正如2017年《曙色——20世纪前期广东中国画变革之路》展览所展示的,国画研究会画家从观念到实践都与“新派画”不同。20世纪20至40年代,“国画研究会”与“岭南画派”曾展开唇枪舌剑的论争。“新”和“旧”激烈碰撞,守成与变革水火不容。其实,各执一橛互不相让同样缘于外部冲击,只不过回应的策略廻异。这些论争显然超越了地域局限,体现了本土文化艺术对外来冲击的回应与觉醒,成为中国画现代转型变革的重大学术事件。
中西艺术的碰撞
“美术革命”的旋涡当中,交杂着中西碰撞和融汇嬗变的种种激烈论争,由之逐渐分出了国粹、西化和融合三种不同的学术流向。传统美术、西方美术与新兴美术三大版块并存,则构成了百年中国美术的基本形态。
在高剑父、林风眠、徐悲鸿、刘海粟等人的艺术活动中,“美术革命”不仅获得了鲜明的实践品格,而且进一步被阐发和深化。
1918年5月,受聘为北大画法研究会导师的徐悲鸿作了题为“中国画改良之方法”的演讲。徐悲鸿“改良”的基本观点一如康有为和陈独秀,他坚定地引入西方写实主义,并以之作为中国画改良的参照。 (下转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