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墨的“奇象”之理
■陶相杰(太和)
不经意间,潘天寿艺术作品的风口已跨越亿元市场,老先生以其生涩、老辣的墨色使我们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磅礴气势,汇集了诸多经典语汇,在他水墨淋漓的挥写中,我们似乎可以体会他关于指墨的非凡“奇象”之理。
我们经常会以虔诚的方式引用古人的说法进行理念阐释,这种智慧的方式,是把所推崇的理念合法化的一种最为标准的腔调。
潘天寿生前曾多次提及:“予作指画,每拟高其佩而不同,拟而不同,斯谓之拟耳。”这话明示了潘天寿与诸多水墨大家的有所不同,也颇为清晰地表露了运作画面所特有的指向。其中,画家试图阐释的指画技法讲述,凸显出了这位艺术大家的广度与深度,直指中国画谱本身含有笔法系谱的延宕与纵深之处。这或许显示出他对自我的信心高于对被取法者的重视,甚至也可能还带有传神愉快和自负的心态。鲜为人知,并不规范的行为,在个案的传播研究中,正确辨认中国艺术系谱的议题可说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是必要的。然关于艺术发展重要性质的指涉和参照,以潘天寿确立的艺术高度来讲,中国传统绘画中的一种特殊的画法——指画,“胸中磊落自成丘壑”在当代学术之中已获得了集体默认。
指画,唐代张颜远所著《历代名画记》就有记载。自唐至清的千年过程中,却找不到古代名画家中的指头画的遗迹。空白了这么长的一段历史以后,直到清初康熙年间高其佩大量的指画作品问世,才有了指画的端倪。
笔法的至高无上,是中国画家评论何谓优秀的核心。
与比较早期赞赏可以容忍使用非笔工具、向往自由奔放的绘画方法相比,后来的美学则聚焦在以笔作成的绘画上,提出兼具书法的元素,优雅闲致,更具天机。九世纪的张彦远,他认为无笔的画作非“画”,并且有效地阻碍了此种实验,这是官方对绘画媒材自由探索的轻蔑。他愿意把中国绘画带向一种更为严格地以笔为本的重要思潮阵地。自元以来,牧溪一类笔墨外观的粗放受到相当程度的贬抑,向来被笔法导向的文人品味所宰制的中国画坛,将焦点置于笔法的精妙之上,而指画直接反对中国文人的用笔至上。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有哪位诸如董其昌、王原祁或黄公望——亦即画之正统的画家做过指画或在其著录中提及论述。还值得顺道一提的,是满人对中国美学价值发起的挑战,和清朝的皇帝顺治有很大的关系,他亲自实践引领此种画类新的风尚,为达成某种特有的笔触效果而对于笔性人为操作,反映出一种笔法导向的趋势并受到热情的追捧,变成了欣赏中国书画的重点,且激励了许多画家的热情投入。当皇帝年轻退位后的一天突然沉迷于某种特殊的技法,满人高其佩因此而被临幸疑似成为“网红”的文化骚客。闲暇时,高氏以毛笔和自己的指头作画自娱,在生前就已获得了称誉。一些士人画的信徒,对此则不置可否。必须十八般武艺精通也并不现实,幸运的是对于指画的偏好,对同化过程中的排斥、选择与转化并没有发挥深远的影响。出于对清朝宫廷成员的敬畏,指画得以在清代精英分子中受到容忍,并未被斥为异端。即使不赞同也只能不作指画、不写有关指画的一切,加以传达的折衷,不主动、不配合、不反应,大都人云亦云。清虚冲淡,这只是文人的处事态度,目的却是更好地保护自己免予受到伤害。与此同时,从已知正统画派的“四王吴恽”,几个世纪以来的中国大师来说,确实没翔实的历史资料来证明他们曾经涉及指画。由此可显,士人心中对这种无笔画技隐含非正统技法实验的不满与规避。
简短地检视指画的这个现象,让我们可以从中国的文人画的范畴当中,借此强调文化“传统”这一概念的消化理解,特别是这一特殊概念在中国文化的应用问题,认识到笔法品质的重要性质。处于士人文人画笔法意象顶端那种历经高度研究与铸造定型的用笔演变,几乎成为定势的笔画范本,让原本澄净的画面表现,变为了强烈的历史学院派厚重重叠的笔法织锦,转化成为典范。潘先生就曾指出:“画事能得笔外之笔,墨外之墨,意外之意,即臻上乘禅矣,此意近代唯残道者得之”。一来叙事性的趣味与诗意的联结尤为重要,我们以潘老先生为尊,虽然他开创的一个时代精神与美学风范——“如同裂帛,似睹碎锦”的指墨掌控自如,但我们却不必以此确立一个艺术门类的特殊规则。诉诸“写意”的崇高性、精神性与知性的含义对文人思潮在中国的广泛影响,还原原教旨主义而不辜负艺术本身。其次,不是必然与风格特别相关,把“偶然”夸大成为历史主流。如指画技巧能够受惠的卓越代表画作艺术实质的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大艺术家能达到浑然天成而不自知,这才是返璞归真。关于指画,没有必要去做一定程度的涂脂抹粉,不加选择地膜拜在大师的神龛之前。上世纪20年代,吴昌硕见潘先生的画叹谓“天惊地怪见落笔”,而却告诫“一跌须防堕深谷”。
艺术并非是一种技巧,而是超越技巧。
如今,水墨亦是江湖,广受资本的侵蚀,莫此为甚。这也很容易使艺术在“人人都是艺术家”的理念误导下,被某些玩弄小丑伎俩搞得一副开天辟地的符咒模式,陷入尴尬和虚境,“丸以出盘,变已离宗”附丽之下成为一个空泛的概念。现实中,指画追随者对过往大师笔法的参照依旧还是随意和天马行空,把原本有待论证的指画被其污名。对于将焦点放在“气韵”之抽象潜能的文人笔墨美学而言和对创奇的认识,于“奇象”之理,潘先生却是极为清醒,在其所著《听天阁画谈随笔》里有这样的话:“绘事往往在背戾无理中而有至理,怪癖险绝中而有至情。画事以奇取胜易,以平取胜难。然以奇取胜,须先有奇异之禀赋,奇异之怀抱,奇异之学养,奇异之环境,然后能启发其奇异而成奇异……”是知常达变,只有深入“内在”的境界把握真相,最后方地阔天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