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与平淡——曾迎春的画风之变
■王镛(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著名美术评论家)
宗白华指出苏东坡要求诗文的境界要“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并说明:“平淡并不是枯淡,中国向来把‘玉’作为美的理想。玉的美,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美。可以说,一切艺术的美,以至于人格的美,都趋向玉的美:内部有光采,但是含蓄的光采,这种光采是极绚烂,又极平淡。”(《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当代女画家曾迎春的中国画风格的变化,也可以说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曾迎春1963年生于黑龙江,现为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女画家协会副秘书长。几年前,她进入中国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艺术工作室和“国家美术发展专题创研班”进修。导师杨晓阳采用“归零”教学法,要求在当今中国画坛已很有成绩的学员,完全放弃自己过去模仿他人的程式和因袭惯例的习气,一切从零开始,探索“器道并重,一人一品”的个性化艺术风格。这种“归零”教学法在曾迎春身上取得了显著成果,“器道并重,一人一品”的教学理念引导她“重新开辟一条与众不同、与己有别的艺术之路”。2018年9月5日,“曾迎春画展”在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开幕,展出了女画家不同时期的中国画代表作品80余幅,显示了她的早期画风与近期画风发生了明显变化——从绚烂到平淡。
曾迎春的早期作品多半是工笔重彩画,题材以花鸟和风景为主,绘画风格基本上可以说是“气象峥嵘,彩色绚烂”,追求“错采镂金的美”或“华丽繁复的美”。我觉得在她的早期作品中已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现代感很强。现代感主要体现在她的构图、色调。她的中国画吸收了很多西画的构图、西画的色调,构图新颖、大胆、巧妙。她善于逆向思维,别人发现不了诗意、画意的地方,她能够发现诗意、画意,蛛网、小窗等图像她都能构成独特的意境,这种巧妙的构图与明快的色调配合得十分协调。她的画面空间虚实处理不是中国画传统的留白,而是用一种大面积渲染的深色甚至黑色来布局,给人的视觉感受异常强烈。她的早期作品的线条、轮廓像剪纸、木刻一样清晰,色彩明暗对比鲜明,特别响亮,富有套色版画的效果。例如她的《今夜相思》《花开花落》《光阴逐水》《遥远的清河》《天上人间》《落日熔金》《我的春天》等早期作品都是构图别致、色调绚烂,《梦红颜》则把没骨与水彩画法融合得相当完美,近期较早的巨幅工笔重彩画《臻吉之光》更是把她早期作品那种“气象峥嵘,彩色绚烂”的风格发挥到极致,可谓绚烂之极。
曾迎春的近期作品多半是水墨写意画,题材仍以花鸟和风景为主,但绘画风格已从绚烂变为平淡,追求‘芙蓉出水的美’或‘平淡素净的美’。从她的绚烂之极的工笔重彩画《臻吉之光》到归于平淡的水墨写意画《如是红尘》,画风迥异,判若两人。女画家人到中年,人生阅历更加丰富,艺术风格逐渐成熟,正如苏东坡所说:“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她这种平淡是一种更高级、更纯粹的绚烂。而这种平淡又是从绚烂中来的。
曾迎春的近期作品,诸如《天鹅湖》《天之骄子》《黎明》《寒随夕阳去》《冰厚雪薄鸿爪浅》《博观约取》《如是红尘》等水墨写意画,已从浓墨重彩变为淡墨淡彩、纯水墨或浅绛,笔墨从刻板变为自然,色彩从制作变为写意,空间从厚实变为虚幻,形象从清晰变为朦胧,这种笔墨淡雅、色调素净的平淡画风意味着回归自然、回归本性。老庄哲学“道法自然”的“自然”,主要是指人与自然的本性。曾迎春的画风从绚烂到平淡,看起来是一种风格、形式、技法的变化,实际上是她的精神、情感、心理的变化,不仅是审美趣味的改变,而且是回归本性的表现。曾迎春在她的文章《追求绘画的思想性》中表白:“我一向喜欢悲剧的美,悲剧能够引人深思,可以净化人的心灵,使人庸常的境界得以升华。”“我看到的美往往是繁华的背后,这也是我的性情使然。”女画家的作品是她的性情的自然流露,她既有东北女性的侠骨柔情,又有现代知识分子的悲剧意识,在绚烂的背后保持着平淡的心境,只不过平淡的心境往往被表面的绚烂掩盖。这种悲剧意识一直潜藏在她的心理深层,在她的绚烂画风的早期作品中就有所流露,表现得比较直白,而在她的平淡画风的近期作品中那种表面的绚烂已经剥离,自然的平淡的心境逐渐显露,其中隐含的悲剧意识表现得更加含蓄,也更加耐人寻味。尤其是她的水墨写意画《如是红尘》蕴涵着女画家感悟的人生哲理,笔墨淡雅,色调素净,半抽象的构图比她的早期作品现代感更强。
中国传统文人画崇尚平淡,认为平淡是比绚烂更高的审美境界。而当代画家似乎不必拘囿于传统文人画的审美标准。曾迎春的画风从绚烂变为平淡,固然是难能可贵的转变,但也不必刻意追求平淡画风。“凡诗文无论平奇、浓淡,总以自然为贵。”(苏轼)我多年来一直强调艺术要有现代感,就要强化个性、简化形式。画家应该把能够强化自己个性的一切技法、形式、风格都充分地运用起来,不论绚烂也好、平淡也好,都要强烈地表现自己的个性情感,表现自己洁白如玉的艺术之美与人格之美,达到极绚烂又极平淡的最高审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