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敦煌之路
■徐君陶
我艺术成长的摇篮是浙江美术学院。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的教学风气很好,提倡教学与社会实践相结合,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老师们也热心教育。他们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教学上,所以我有幸在学生时代就打下了较好的专业基础。二年级的时候,我和班上的几个同学到上旺大队创作了《八把山锄闹革命》,第二年又到大高坞大队创作了《大高坞创业记》。这两个大队都是当时浙江省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示范村,我们的画出来后,宣传部门就向农村发放,农民家里都贴了我们的画,我的心里很有成就感。
毕业前夕,我和王庆明、方增先、李震坚先生一起创作了一套《长征组画》,这套组画完成后,在1967年的全国青年美展展出,还在当年的人民画报做了封面。
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了浙江丽水市缙云县文化馆工作。当时心里有些失落,一个农村的孩子上了大学,就想在城里找份工作,这个梦想破灭了,内心充满了无助的痛苦。后来我到了一片水库工地搞宣传,看到那里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看到了山里人建设家园的热情,我一下子找到了感觉,我以当地的生活为素材,创作了《山区建设者》,第二年又创作了《团代会上》。这两幅画都获得了成功,在全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我这两幅画是直接继承了老师的创作方法的。我的老师李震坚、方增先、周昌谷,在他们的学生时代,学习的是西画,有坚实的素描基础;后来,他们到敦煌莫高窟观摩学习,受到了民族文化的熏陶,回校后,就从西画转到了中国画。由于这次回归出现了新浙派人物画。这个画风的特点是水墨加素描,人物有明暗,有体感,很适合表现工农兵形象。把国画人物从过去表现宽衣大袖的传统文人画中解放了出来,用来直接表现现实生活,无疑是一场成功的艺术革命。
艺术的天性就是不断地求新求变。生活在变,艺术也要不断地跟着变,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们这一代的肩上。
1985年秋天,我专程来到敦煌莫高窟学习。敦煌管理处的管理员带我来到了元代的第三窟《千手千眼观音》她介绍说,这幅画是画师在墙上喷了水,半干的时候画的。我仔细看了看,这线条就像画在宣纸上的一样,还有着水墨渗化的效果,线条十分流畅。以写实的手法表现了一位健美的西部姑娘,只是在她的身上画了那么多的手。高明的画师,为了保留线的韵味,采取了淡彩法,观音的身上几乎没有上色,利用这黄土地的黄色,来代替我们黄种人的肤色。经过了这几百年时间的打磨,这观音的肤色依然那样的饱满滋润,透露出一种健康的美感。
从这幅画上,我也看到了卷轴画对壁画艺术的影响,当然,壁画艺术反过来也会对卷轴画产生影响。人类的艺术,也就这样交替着向前跨越。
从敦煌回来以后,就带着敦煌给予的激情,绘制了一位少女写生,在这幅画上,我舍弃了往日的明暗法,突出了线条的表现力。在少女身后的夜幕之中,还有几只金凤凰在舞动。
这幅画刚画好,潘絜兹先生到我的画室做客,潘老对画面中的人物很满意,只是觉得背景单薄了一些。潘老提出的问题,也正是我想解决的问题。
我想到了敦煌254号洞中的佛像的背景,画得非常丰富,耐看,其实那背景有一些是画工画的,有一些是岁月“画”的。有斑驳,有脱落,脱落后露出了底层的色彩,除了朱砂赭石以外还有深黑、浅黑、灰黑、枯黑,各种色彩不是渐变而是断裂而是生硬的断裂,黑色与黑色之间,有的相差一百年,也有的已经相隔了千年的时光,所以给人感觉就特别的苍茫、厚重。为了在我的这幅画上追求这种效果,特意做了一块丝网版,在底色上再加印一版丝网印。于是,就出现了断裂的斑驳的效果,画面也变得更厚重了。因为加强了背景,人物也显得更加冰清玉洁,这幅画后来被命名为《金梦》。在深圳展出后,由香港文汇报收藏。我的人物画创作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1990年8月,我应新疆乌鲁木齐市文联的邀请参加了“丝绸之路”的考察。去的时候,第一期活动已经结束,第二期的人还没有到齐,我就先到南疆写生,在喀什参观以后就乘上了一辆从到塔什库尔干的大巴。到了塔什库尔干,天已经黑了,在车站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再安排到帕米尔宾馆。我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位白发老人朝我走来,只见一位姑娘朝他走过去,拿起老汉的手吻了一下,也没有说话,便往前走了。老汉也朝自己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亲切,鲜花在街道两边舞动,羊群慢慢地从前面走来,显得那样的祥和和优美。那时候,正是帕米尔高原收获的季节,姑娘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收割着青稞,几十里外仿佛都能听到她们的歌声。我循着歌声找到了她们,她们都很热情开朗,装束也很入画。我给她们画速写,她们很高兴,此情此景真是一种美的享受。
历时三个月的丝绸之路考察,我就像见到了一个活的敦煌,一路上到处是歌舞,到处是牛羊,到处是鲜花。壁画上的歌舞来自生活中的歌舞,壁画中的色彩来自生活中的色彩。这次的考察使我从生活中深入地了解了敦煌的艺术。
考察归来后,根据速写素材画了《姐妹俩》。人物依旧是以线写形,背景用金色与水墨泼洒,表达了我心中的理想。另外我还画了一张《塔吉克之家》,也是对这种美好情景的回忆。塔吉克人勤劳,和谐,自足,自律,这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我只是想用我的画笔来赞美这种精神。
这一时期我的作品的表现手法更多的是发挥线的表现力,线的快慢节奏,粗细枯湿,侧逆转折,都成了我画中的艺术特点。突出了线的功能,也更彰显了我们民族文化的个性。
当年,我的老师们向西方学习,是一种进步,后来,回归本土,也是一种进步,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日益提升,民族自信心的逐渐增强,我们的线,应该更有底气,更有力量,更有时代感。这一切,对我来说也都是因为有了敦煌的启迪,敦煌,这个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还将会给于人类永恒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