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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1版: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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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手工艺人

  如果重新选择专业,不是画画也不是写文章,我会选择做一个手工艺人。但或许手工艺还不能称作专业,应该说是行业。

  古时三十六行的歌谣唱道:“一耕二读三打铁,四五航船磨豆腐,六木七竹八雕花,九纺十织织布郎,十一裁缝做衣裳,十二是个修锅匠……”每个行当都感觉声情并茂,令人心生欢喜。小时候会很专注地看走街串巷的工匠们锔锅锔碗、做面人糖人、磨剪子戗菜刀、表演手艺杂耍……他们看着我陪着我长大,带着从不厌倦的神情,却忽而消逝在岁月的红尘中了。

  还好身边的父亲也是位能工巧匠,抓起地上一截蚊香就能在墙上画出装修效果图,徒手就能绘制结构复杂的明清家具,我很幸运地得到了一点遗传,从小会自己梳理花式繁复的发辫、拆装纽扣、改制衣服,画画和手工劳动永远都是第一名。我喜欢在家里摆摊开工,各种裁剪、切割、钻孔、打磨、抛光的工具一应俱全。张爱玲说她的姑姑“文”能够写信,“武”能够纳鞋底,那我也这般文武双全了吧。每每悠闲的午后或深夜,伴着喜欢的音乐,埋首在那些安静的材料中间,将一堆金属工具信手拈来、指挥若定,从容地游走在自己的战场,战无不胜。手中的物在那一刻被赋予生命,与我实现了今生的相遇。

  喜欢手工的人多少有点完美主义,比如新买来衣服的第一件事就是里外翻找线头,连几毫米都不允许存在。因为对细节的挑剔,所以我对各种线条的横平竖直和对称比例也有着比较准确的把握,有时看到别人墙上的画挂得有那么点偏差,直想用意念调整了它。我收藏老银饰,对于真赝与瑕疵几乎能一眼立辨,基本没有出过差错。古玩城的老掌柜说,如果他们收徒弟,就要收我这样的徒弟。

  文学艺术和手工劳动,应该都是一脉的。老子和墨子都是手工业者出身,孔子的“依仁游艺”,其实也支持多种才艺。我不知道阮籍哭穷途中使用的木轮车是不是自己制作的,但最早的木轮车却是黄帝发明的,俗称“大轱辘车”,与我们的文明史同在,黄帝因此又称“轩辕氏”。那些我无缘见得,只对方增先老师家的木轮车深有印象。方老师画几十米的大画时,使用一种巧妙的木轮车,是他自己设计,他的木匠弟弟亲手制作的,可以升降、推近、拉远、旋转,直把画室驰骋成战场。他为长卷《祭天图》搜集素材、在浦东跑马场对着奔腾的骏马写生时,驾驭的正是这辆令人弹眼落睛的车子。在这样的木轮车上,可以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也可以沙场秋点兵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乐器的使用也是一种手工艺。我是很尊重能够唱念做打的戏曲演员的,说起来,梨园祖师还是唐明皇呢,这位多情的皇帝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汪曾祺也说他父亲会摆弄各种乐器,弹琵琶、拉胡琴、笙箫管笛,无一不通,让人想到有弦即弹、有孔即吹的温庭筠了。有些人甚至能将手中的任何物事发出美妙的声响,这是一种气息和感觉的微妙把握,我因此相信剑气杀人的说法是真实存在的。也有些人对器具非常讲究,觉得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总是随身携带自己特制的琴,将每一个音符都落到精准。就像有些书画家不择笔墨,拈来便写,如裴行俭、虞世南等;有些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如赵孟頫、褚遂良等。有道“善书者不择笔”,此说未必尽然,有时只是一种态度和习惯而已。但无论如何,能写得一手好字确实也算一种高超的手工艺了。

  英国的莫里斯倡导“手工艺运动”,他认为最优秀的艺术家也是个工人,最卑贱的民间手工艺人也是艺术家。我永远向那些手工艺人致以深深的敬意。曾在大阪国立民族学博物馆驻足于非洲和美洲部落的手工艺制品前,再三惊喜赞叹,因为不被俗世羁绊,他们有着最广阔的视野和最干净的心,穿越无尽的岁月,走到永远。


美术报 砚边 00031 做个手工艺人 2019-02-16 美术报2019-02-1600010;9367147 2 2019年02月16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