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濂教授在“蒲公英计划”慈溪培训班的讲话稿连载之一
时代的挑战:从拼音输入到语音识别,汉字文化面临重大危机
我们准备通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蒲公英计划”定位和它的价值观还有目标指向,再做一次学术上的详细说明。刚才其实中场间歇时很多记者还有很多学员已经非常着急地在问这个问题了。比如说刚才“开幕式”里我说过我们当下的书法培训有三种类型,那你陈教授的这个类型和原来的类型有什么不一样?所以我就想正好趁这个机会,也是给我们的一百位学员来一场“思想风暴”——在大学里有个说法,叫做一年级入学进来要有一个“始业教育”:你开始了这个专业了,就必须有一个“始业教育”的规定程序。我们正好现在就有这个机会,可以和大家交流一下。“蒲公英计划”的七年历史,大家可以抽时间再看一下。其实现在微信和通讯非常发达,获取资讯很容易,所以这些以往的资料,我就不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们主要想讲一讲,这一次的在慈溪的“新时代文明实践”的“蒲公英”的培训过程中,我们希望做什么?而也希望我们在现场的这一百位同学大家也能够来专注地投入,师生配合一起来努力完成这样一个新时代的新目标。
我们练习的教室里面,每一个同学案头上都有一套我们特意赠送的《书法课》的教材8+8册,当然,它在封面上已经有几个标识:第一,它是“书法进课堂”的教改项目,“教改”的意思就是原有的长期教学模式和方法,我们再给它做修改或者叫改革,给它一个创新的拓展,给它做进一步的品质提升。所以首先它是一个教改项目。第二,它又是国家层面大力倡导组织的“新时代文明实践”的一个社会实践项目,就是说,可以依靠它(当然还有其他很多项目)来实现国家在社会层面上尤其是文化领域中的治理要求:社会的治理在文化上的目标,那么当然,它是全民的,不仅仅限于我们习惯上的教师培训。当然还有第三,全国、省、市、县书法家协会的人才培训和展览创作培训,这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暂时可以忽略。
但是在我们这次提供的教材里,有特别注重的一个教学重点,就是不要求每一个参与培训的同志都能成为书法实践的大名家大专家;但是必须有一个前提,你应该要爱上书法。我们《书法课》教材的封底,还隐隐约约印有“爱上书法”几个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前提?于是又可以再有一个追问:为什么“蒲公英计划”能坚持做七年?
其实我们现在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次开“两会”时候都会有跑文化线上的熟识的记者对我发出非常有默契的感慨:现在写字的手写机会已经非常少,今后更是越来越少。现在都是手指时代,都是打键盘、拼音敲字,触摸屏,所以提笔忘字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其实不光是新闻工作者,我们的教师也有这个问题,我们现在的教学如果还是停留在练字、识字、写字这些方面的话;那么第一个,它本来应该是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进入社会以前必须掌握的一个基本的文化技能,从古代的科举,再早从古代蒙童开始,只要识字当读书人,他就要掌握这个汉字的识读当然还有书写,不掌握汉字就是文盲——应该是这样的一个定位。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国家扫盲的时候,农村妇女是如何刻苦地一点一画学习繁体字?她们很辛苦,写不会,写不下来,字形太复杂,记不住,识不出,怎么办?于是才发明和由国家规定了推行拼音。让她不是把听读写一口气全部掌握,而是先读音,先语言交流。至于最重点的文字字形辨识,在私塾的时代(在清末私塾的时代)它与读音是一体的。所以过去对掌握文化的人,叫会“识文断字”。识文断字是个什么概念?识是辨识,分辨;断是判断,它们指向的是汉字的“形”。辨识和判断。所以“识文断字”就是要让我们当时的农村的扫盲运动中的妇女快速地接近汉字,我要会写会读会认识,也会运用,但我需要一个桥梁。繁体字太难了,记不住,怎么办?于是就开始有了拼音的推广,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当然后来拼音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改造,一直沿用到今天。
于是我们大家都已经习惯于认为:写汉字先从拼音开始学起。在座各位如果年龄是三十岁或者四十岁,回忆一下你的小学学习,语文课一定是先从拼音开始的,从拼音开始的好处就是可以快速地读,我至少能够知道它的音,在口语交流中能够占得先机。这个字哪怕我不认识,我至少会读,语言表达我不会有问题;一个孩子不会写字的时候,只要语言表达顺利,都能通过。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拼音的确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有效途径。
但是从我们做学术研究的角度来看:五十年代的农村妇女通过汉语拼音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汉字,而最后她还是不能直接用拼音完成她所有的文化行为,学完拼音还是要重新一笔一划写汉字。这一笔一划写字的过程;她以后要用学到的汉字看的报纸,读的书,她以后和别人交流过程中哪怕是订一个契约,签一个合同,写一张借据,出一个证明,也都是汉字,所以五六十年代的推广拼音,我们觉得它不但不是一个问题,而且是非常大的一个进步。因为它让我们农村不识字的人和汉字之间有了一个桥梁,我们靠近它更容易了。因为通过拼音,先解决读音问题。但是这个方式竟一直延续到今天。今天,其实在去年以前,我们的小学教材还是刚刚开始学语文课时,小学生他要学习的是拼音字母,而不是点划撇捺汉字字形的笔画。所以在前几次的全国人大的会议上我反复强调:让今天的孩子,在互联网时代第一个先入为主的学习的是英文字母,而不是中国汉字的点划撇捺,我觉得只要两三代以后,中国的汉字意识会完全被抹掉。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国家文化安全的问题,它不仅仅是这个字怎么学、是从拼音开始还是汉字的笔画开始学的技术问题。现在中央提倡“文化自信”,“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你都先用拼音字母,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初始意识从哪儿来?所以我当时就有这样的提出。但是这个提出在当时也受到反对,出人意料的是,反对的恰恰是中小学老师。当时我是非常意外,他们说学汉字当然本来就是从拼音开始,点划撇捺很抽象,孩子把握不住,所以他说必须得是从这个拼音开始。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直是从拼音开始的教学,因为已经非常熟练了,要换一种方式他反而不熟练。我们今天很多的语文老师,因为习惯于从拼音开始教的,但是古代任何一个农村私塾的塾师,就是农村的秀才,他的书法一定会很好,因为他从识字写字开始就是点划撇捺,没有拼音。
讨论语文教学的拼音问题,当时我记得我在北京的时候,当时《中国教育报》一个副总编就跟我说,他说这个国家大政方针就是先从汉语拼音开始,先掌握汉字读音,很有必要,为什么陈教授你要提出不能先从拼音开始?当然你讲的理论上也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仍然认为你有问题。然后我记得我当时就回答他,你忘了分析不同的时代背景和环境。五十年代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所以农村妇女学完了汉语拼音,她一定会回到汉字的书写,她以后任何一个交流的过程比如订一份契约、立一个合同、签一份借据,当然都必须是汉字组成,所以汉语拼音在那个时候非常好,管用。它是帮助我们接近汉字使用汉字的。但是今天我们的孩子,他在开始接触电脑的时候,电脑的键盘上不是笔画而是拼音字母,这对他来说是第一个先被植入的意识,今天的我们就算有笔画,像过去有“五笔字型”,有很多这种汉字处理方式,但他也是在敲击键盘,而不是在书写。所以今天孩子如果学习汉语拼音,他是回不到汉字的。对他来说汉字只是很复杂的一个过程中的一个终端结果而已。过程中完全没有方块汉字的概念,都是由拼音打出来的。时代变了,你如果站在五六十年代扫盲妇女的角度来说,你觉得我们这个提出当然可能是错的。但是今天我们是什么时代?互联网时代,键盘时代,我们经历了从毛笔字时代到钢笔字时代,从钢笔字时代到键盘的用拼音敲击音符找到字形的时代;今后则是从打拼音的时代再进入一个语音识别系统的时代。
(本文根据现场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