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书坛的开心果
纪念瓦翁先生112周年专访
■采访对象:管峻(中国书法院院长) 采访人:冯错
编者按:瓦翁,原名卫止安、卫东晨,祖籍浙江萧山,1908年5月生于苏州市,2008年5月逝世,享年100岁。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生前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会员、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苏州市文联艺术指导委员会副主任、苏州市园林绿化局顾问、苏州市书法家协会顾问、苏州图书馆顾问、东吴印社名誉社长。
冯:作为学生,您对瓦翁先生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管:我第一次见瓦翁先生,是1984年9月,他 到苏州警察学校为学生讲授书法。当时,我是苏州武警支队机动中队的战士,因为部队和警校只有一墙之隔,得知消息后,我便旁听了瓦翁先生的讲座。
讲座结束后,我专门拜见了瓦翁先生。先生非常慈善、和蔼,不仅热情地和我交谈,还主动给我留了他的家庭地址,希望我常去他家做客。仿佛是前世一段师生缘的今生再续, 之后,我与瓦翁先生相处了二十几年,若师生、若爷孙、若父子。博学、儒雅、精致、 清逸是我对瓦翁先生的印象。
冯:今年是瓦翁先生仙逝12周年,您如何看待瓦翁先生在书坛的影响力?
管:先生一生淡泊,不慕名利,而对艺术的追寻则孜孜不倦,一丝不苟,几十年如一日。
1989年,瓦翁先生80岁高龄时,获得第四届全国书法展一等奖第一名,他的名字才真正响遍中国书坛。有人说他是大器晚成, 其实,先生在50岁时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书法造诣,只不过那个时代,信息不畅,缺乏交流,名声难以远播。
冯:瓦翁先生在篆刻方面也有广泛的涉猎且极有造诣,您可否站在今天的角度谈一谈?
管:瓦翁先生不仅是书法家,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篆刻家。在20世纪40年代,先生的篆刻在苏州、上海一带就颇有影响,他的印与其书法一样,充满江南文人的雅逸之气,讲究以书入印,印从书出。同时,他的刻印风格颇多,古玺、秦、汉、明清印风,皆有涉猎。80年代初,他就当选为东吴印社副社长,对推动苏州篆刻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冯:瓦翁先生与苏州密切关联,并直接影响苏州一带的书风和文化生活,关于这一点您能具体讲一讲吗?
管:瓦翁先生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苏州度过的,对苏州有很深的感情。他为人谦和, 喜欢和青年人结交,在苏州以及周边地区学生很多,影响了一批人。他非常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并热衷于各种文化类的公益活动,尤其是扶持青少年的活动,将书协和印社视为己家。即便到了古稀之年,他仍然常到文联书协帮助指导工作,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找到他,他从不拒绝。
先生藏书很多,有很多古籍善本都极其珍贵,甚至是孤本,后来大多无私地捐献给了国家。
冯:瓦翁先生不但是位优秀的艺术家,也是个有趣的人,对这一点,您有哪些了解?
管:瓦翁先生是个乐天派,日常生活中也是非常风趣可爱,我与他相识的二十多年中, 有许多难忘的记忆。他平时不喝酒,但不反对别人喝酒,别人敬酒他总能奉陪,只是举杯并不真喝,自始至终频频举杯,但酒一点没少,他说这是样品,样品不能卖。他也从不抽烟,有一次几个学生一边聊天一边抽烟,其中有一个学生也递了一支给瓦翁先生,他竟然也接受了,大家很惊奇,他说向大家学习。
有一次,我陪一个朋友去苏州看望他,他正端坐在案前看书,朋友说:“您都96岁了,还在认真看书呀!”瓦翁先生说:“我现在在读研究生。”说完,他转身指着背后满是线装书的书橱,“这些都是我的导师。”
冯:瓦翁先生与您的交往中,哪些细节值得您追忆?
管:瓦翁先生平常生活特别有规律,简单、 朴实、慈祥、低调,他对人对事皆细致入微。我在苏州当兵时,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他家请教,从未间断过。有一次,我到南京出差,大约十天时间不在苏州,等回到部队时,收到了瓦翁先生寄来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管峻同学,多日不见,甚念,有空到家里小谈。”
1987年的八一建军节,苏州市武警支队、苏州市书协、苏州青年少年宫和苏州群艺馆联合为我举办了个人书画展,瓦翁先生十分关心,从遴选作品,到装裱式样,甚至前言的撰写,他都亲自过目。作品在展厅全部挂好后,他仍不放心,赶到现场,一幅一幅过目,重新调整位置,有不适合的当场拿下。到开幕那天,他在最前面迎候宾客, 而在介绍嘉宾时,他却把自己的名字划去,站在了后排。
1987年9月,南京艺术学院对外招收书法进修生,先生得到这个消息,主动跑到苏州武警支队找到我的领导,说服他们,让领导给我一次学习的机会。部队领导也深深地被瓦翁先生提携后学的精神感动。
冯:瓦翁先生最令您难忘的事或话语是什么?
管:2004年春天,江苏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省文联为我举办个人作品集的首发式,地点选择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瓦翁先生闻讯后便要前往祝贺,苏州市文联领导考虑到他已经96岁高龄,不便出远门,出于安全考虑,劝说他不要去北京。
一向执着的瓦翁先生亲自打电话,表达他想去北京为我这个学生捧场的急切心情,他说:“我已经活到这么大年纪了,心满意足,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你在北京办这么大的事儿,我想去见证一下,顺便也可以见一些老友。”于是在他孙女婿和学生李双阳的陪同下,坐了一整夜的火车,赶到北京。他顾不上休息,便忙着见学生和老友,还兴致勃勃地参观美术馆、博物馆、琉璃厂等,并在我的作品首发式上发表了感人至深的讲话,令我和在场所有的嘉宾都感动不已。
冯:作为学生,您为瓦翁先生所做的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管:2008年5月2日,瓦翁先生仙逝。我第一 时间赶往苏州,帮助操办丧事,先生的家人告诉我,先生在临终前嘱咐家人,他已为自己撰好了挽联:“再会吧,花花世界;永别了,人间天堂。”一定要等管峻来写。我含泪写完后坐车返回南京,车刚出苏州市区,王伟林兄打电话告知我,有一个字写错啦,“再会吧,花花世界。”写成了“再见吧,花花世界。”用苏州方言读,再会和再见在意趣上有很大差别。于是我立即返回去重新写了一遍。边写边在心底默想,先生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他又是多么不愿意和我们说再见啊!记得,已故台湾作家三毛曾在写给瓦翁先生的信中,将先生称为“姑苏美人”。这真是一个妙称。我们通常将在各领域有着卓越成就的女性尊称为先生,但将年逾八旬的瓦翁先生称为“美人”,真乃千古雅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