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艺术的语言结构是由字形、线形、刀法、章法等组成的符号系统,是作者思想、才情、功力等的物化显现。印人们在长期的学习创作实践中,从传统文化与经典作品中汲取言说方式与语义意象,融入个人的气质禀赋,形成了“这一个”的叙述方式,倘若有着一定的审美价值,便会走向成功。王永民过去的篆刻语言使用较杂,说明了他还在篆刻艺术的海洋中游弋,选择着自己登陆的岛屿,而近作则有了较为明显的个性化倾向,讨百家米煮自家粥,把博采过程中积累下的语汇组织成个人的语言构成系统,筛选出适合表述自我创作激情的叙事方法并与自己所要表现的形式——内容相合无间。
一、线形的形变,点画交接的松动,构字部件的装饰化等,是王永民篆刻近作的常用基本词汇。如白文印“苍莽天真”、“利名乃为一鸿毛”、“世文印信”,朱文印“有德者必有言”、“上党行”等等。这些印中,点画骨健肉腴,气韵苍劲;起止的方圆藏露极尽变化,线形起伏曲直,律动感强;点画交接处多呈轻粘松动状,若即若离,使印章增添了几分疏朗空明。一些封闭的小空间如“口”、“幺”等化方为圆,化完为散,或作装饰点状处理,既有着卡通般的活泼时尚,又多了几分戏说的阅读趣味,化严肃为轻快,不失为一种聪明的选择。
二、突出矛盾冲突,强调印面的视觉张力。如点线的曲与直,敛与放,转与折等,使其言说方式有着沉着与痛快、爽朗与含蓄、旷达与精微等多层面、多寓意的表现。如朱文印“太行浩气”、“长安无欲”、“广远印信”,白文印“砚田清气”,等等。其中的曲直冲突,敛放对比,转折反差等十分惹人注目;大斜线的激烈摆动与跳荡,使印面充满跌宕、倾仄、骚动的不安因素,而横画的平直取势与字轴线的垂直与重心的凝聚,又使全印归于沉稳;而在长曲线的圆转中,经常出现急折断线的节点,使流淌的韵律遇到休止符倏然中止,起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妙用。
三、心手双畅、刚柔相济的刀法是王永民近作中基本语汇的又一亮点。印章中的刀法因人而易,或显或隐,或强化或弱化,前者如浙派,如齐白石;后者如徽派,如黄牧甫,皆与印人的审美情趣与话语方式相关。时至今日,刀法混一,切冲披削无不用其极,遂有学圆朱文专事修摹与效滑石印滥施刀斧的极端,而更多的人是在中间这个广阔的区域内游刃有余。王永民治印用刀在通而不肆,柔而不媚之间,细朱文如“云起云飞”、“来日方长”、“永无止境”等虽稍有缭绕之感,尚得婉转遒丽之致。而粗朱文与白文印则尽显用刀沉着痛快,畅酣淋漓之旨。如白文印“山水无言”、“双战私玺”、“清节”等等。用刀的藏露方圆,切冲摆动果敢有力,中节和律;锋颖爽锐,雄秀苍润;情感的浓烈与技巧密度融合无间,印家有“刀头展翅,石上飞花”之言,此之谓乎?
四、篆刻由来重章法,为语言表达之大框架。前人曰:“章法须次第相寻,脉络相贵。如营室庐者,堂户庭除,自有位置,大约于俯仰向背间,望之一气贯注,便觉顾盼生姿,宛转流通也。”(清·袁之俊《篆刻十三略》)。当今印人尤重章法,并将姊妹艺术中的平面构成纳入篆刻章法的视野,所以形式感特强。王永民近作的章法多取秦汉印与清人印作成法,而辅之以现代构成意识,于平衡对称,排叠错落处得会心一笑。偶有以奇险为之者,如朱文印“司马光”、“永乐宫”,白文印“海观印信”等,于不平之平,歪歪得正有会心处,皆出手不凡。这在一些印的疏密处理中亦见用心,如白文印“苍莽天真”、“晋商文化”、“山野厚民风”、“古来佳丽艳情多”、“五谷丰登”;朱文印“一颗禅心世事淡”等等。通过留红与布白,块面与点线,欹斜与平正,残破与整肃的对比、呼应,强化了印作的整体视觉效果。但个别印作在章法上还存在着碎、花、浮、散的弊病,如白文印“变化学秦印”,朱文印“耕耘者之歌”等。
五、前人于篆刻重字法,甚至有所谓“同章则不杂于制度之精神矣”。(明·潘茂弘《印章法》)。当今篆刻比之前贤最大的突破,便是字法上的不拘一格,或大小篆杂糅,或镜铭砖文的借用,或任意增减变异,有的则用如适合纹样而不惜牺牲字的正确结构,以致错谬百出,不堪卒读,流于时弊。王永民近作不免也受今人习气影响,如“变化学秦印”之“变”字下部任意挪移而与“力”混淆;“得力汉官印”之“力”则因随意省简而成“又”字;“一颗禅心世事淡”中“禅”字示部篆法亦误……
古人云:人以一粟之迹,泛沧海之世,驹阴有限,百年一瞬。一生之足迹,化为功业、言论、品行、文章、艺事……人行人殊,成为大千世界。王永民笃志篆刻,以印作为人生足迹,斑斑点点,心血汗水,尽在其中,印证着他跋涉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