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汉中先生为湖南出版杜的资深编辑,同时又是画家和作家,他的朋友都亲昵地呼之为“左左”,可见得为人是很随和也很诚善的。
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还达不到称他为“左左”的资格。但我认识他所著所编的书,则很有些年头了。几十年来,我在写作之余,为调节身体,常以写字画画自娱.于是,对于美术方面的书籍多有收藏,日积月累,忽然发现,竟购回了左先生不少所著所编的书,如《中国民间美术造型》、《民间木版年画图形》、《民间玩具图形》、《民间剪纸图形》、《湘楚木雕》、《绝活》……读后印象颇深,便知道他是一个很有眼力的人,带着缱绻的乡土情结和浓烈的艺术气质,几十年如一日,钟情于民间美术的传播,实为不易。
省会长沙常有美展,展主大多是熟谙的友人,故闻讯必前往观看.在这种场合,总看见一个身高肤白的汉子,在帮着张罗,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带一点羞涩。一打听,才知道是他。后来又多次听到老友沛苍对他的夸赞,并介绍我们相识.记得去年的一天,我去找沛苍兄聊天,恰逢左先生的民间剪纸藏品在该社的展览厅展出,便欣然前去观赏,那些美妙的剪纸和他娓娓的解说,让我饱尝了一顿精神大餐。
不久前,我又得到他馈赠的《笔随阁花雨》,厚厚的两大本,一为《民间美术文集》,一为《散文随笔集》,待拜读后,方知两书所共有的主题,都是对民间美术的描摹、阐释和宣扬,以一种十分生动和写实的文风,记述与一些民间艺术家的零距离接触,表述他对各种民间美术样式的颖悟和思考,诸如剪纸、纸扎、蜡染、泥塑、面塑、年画、瓷画、棕编……尽在他的视域之中。
读这两册大书,我一下子理解了他对民间美术为什么情有独钟。正如他所评说的,这种直接地来自民间底层的美术样式,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是“民间话语”最坦诚的凸现,此中所洋溢的大气、朴拙、厚重、灵动,正是矫正当今日益都市化书斋化的美术创作的坐标。因此他不惜走山访水,在偏远的山寨村落寻访那些身怀绝技的民间艺术家,肩负神圣的使命,对他们的艺术进行竭尽全力的“抢救”。那种紧迫感、悲壮感,从他的文字中,一直振荡到我的心灵深处。他在《对夕阳风景的回眸·结语》中说:“传统民间艺术随着它的生存环境的改变已入式微之势,这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在现代文明的生活空间里,民间艺术中的精粹成分仍然会以各种形式保存下来。”左先生为民间美术著书、编书的目的,大概也源于此吧,所以他多年来所付出的艰辛劳动,受到圈内圈外的一致首肯,也就在情理之中。
我非常喜欢他“母亲的艺术”、“最后的大师”,两辑中的文章,对那些民间艺术家的生存环境、生活形态、艺术追求、命运归宿的描绘,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字里行间流淌着作者诚挚的情感。他十分注重细节的选取,多方位地再现了传主的精神特质,“传神取貌,尽在阿堵中’。在《曹佃祥·窑洞里的剪花婆姨》中,描写曹佃祥和另外三位剪花婆姨,应邀从陕北去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为师生上剪纸课,极受欢迎,“离开北京时,每人带上一蛇皮口袋的馒头干,这些馒头干不是食堂买来的,而是食堂门前那口大潲水缸里掇拾的。学生们有的馒头咬了一口就丢进潲水缸,他们看着可惜……每天拾几个,晾在招待所的窗台上……”在《库淑兰·传奇的剪花娘子》中,写库淑兰苦难的童年和她对命运的反抗,用了这样一个细节,“9岁开始缠小脚,母亲晚上给她缠,她白天偷着拆,母亲气得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留下终生咬痕。”
让人钦佩的是,左先生在与民间艺术家的交往中,结下了深厚友谊,不仅宣扬他们的艺术成就,还千方百计为他们分忧解难,体现了一个编辑可贵的操守。当有人故去时,左先生痛心疾首,悲何以堪。贵州雷山县西江镇老银匠宋伯林,左先生曾采访过他,为他编过书,邀请过他到北京表演“绝活”。宋伯林尔后在家乡因脑溢血过世,左先生因在外省采访无法前住,便发去唁电,还拟了一副挽联:“能打银,能造厘,技艺超群而今已成绝唱;善持家,善交友,品德高尚搴为后辈楷模。”
《笔随阁花雨》是见性灵见学识的书,当然也是耐人咀嚼的书。“笔随阁”主如椽笔,缤纷花雨待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