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是亲历“五四运动”的战将,他又是近代中国书法史上帖学的集大成者。他用蝇头小楷在建国初期回忆的“五四运动”手稿,洋洋千言,历经半个世纪,近日在杭州嘉利艺术馆首次面对国内观众。这就是被众多文史专家奉为“瑰宝”的、具有历史史料和艺术双重价值的沈尹默《回忆五四》手稿。
手稿是一本册页,四周已显“包浆”。翻开册页,映入眼帘的是描红格子纸,纸的大小尤如小学生用的练习薄般尺寸,纸上是沈尹默先生用小楷写的《回忆五四》文章。在陆续整理发现的沈老的作品中,打格子的作品有一部分,但尺寸一般是在四尺三开以上,有的甚至是四条屏。在练习薄般尺寸的纸上打上描红格子再书写,实为难得。
文章是这样开头的:“说起五四运动,我自己觉的惭愧,因为我当时不是队伍中的一个战士……说的好听点,也不过是一名卫兵或是一个伙夫头儿罢了。”“朋友们谈到五四运动时,有的人要归功于我的措施得宜。这话很不敢当。”沈尹老就这样自谦地谈起了30多年前“五四运动”当天的事情,叙述显得相当平淡、从容。先是“约朋友到什刹海吃茶聊天”,续而说“说不定有一件大事发生”,并在席间作了一首小词。后来由什刹海回家,“满街都是水流,街上人说是消防队在救赵家楼曹家的火,这火是北大学生放的”,并详细记录了冲进曹宅的学生的名字。
接着沈尹老笔锋一转,“有人说五四运动只是对外的运动,我觉得这个看法不妥当。”“这个运动固然是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抗议,同时也是对卖国的政府一种示威,是有革命意义的举动。”在针对当时有人片面地认为“五四运动”就是一场文化运动的时候,他尖锐地提出“其实这个运动一开始就是政治的,愈演愈烈,文化运动便随之而发展。”在建国初期舆论对五四时期代表陈独秀、胡适等有偏见,续而看轻五四运动的不正常现象时,沈尹老很严肃地写道:“五四的确是旧思想与新思想,旧文化与新文化的分水岭,不能因看不起那般吃五四饭的人们,遂连五四运动也看轻了一点,这是不可以的!”随后,他说国民党只有孙中山先生认识到五四的重要性,其他元老“嫉视”这个运动,“因而嫉视北大,并非难到蔡孑民先生(蔡元培)。”
文章的后半段,沈尹老用大段的篇幅引用了毛泽东的话,充分肯定了五四运动对中国近现代的深远影响。“现在政府把五四这一天定为青年节,这实在对于青年心理上有重大的影响的。”“永远将这种主动的、纯洁的五四伟大精神,发挥光大下去,是现代青年唯一的任务!”文章最后,沈尹老以一位学生的谦虚心态说道:“五四运动对我的影响,使我以前像古井似的心情,起了无限波澜,直到现在,虽没有汇成洪流,扬清涤荡,然已经不至于成为断港死水,这就是五四运动给我的不能忘却的好处。”
中国美术史专家王伯敏在看了《回忆五四》后写了六个字“亦文、亦书、亦史”。从“史”的角度看,《回忆五四》手稿是五四文化战将沈尹默亲自回忆历史的真实,字里行间透露出坦诚自谦的胸怀,纵横中自有精辟的政论,显得弥足珍贵。同时,我们还注意到伯敏老写的“亦文、亦书”的评价。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洋洋千言娓娓道来,记忆细致、描述深刻,是一篇有张有弛的好文章。从“书”的角度来看,我们有更多的理由相信这是一部稀世珍存的“墨宝”。
元代的赵孟頫附写《兰亭十三跋》的时候可能不会想到,600年后的湖州故里会同样出一位书法大家沈尹默。近代中国书法史上,沈尹老是帖学的集大成者,谢稚柳认为沈书“数百年来,书家林立,盖无人出其右者。”翻看眼前的《回忆五四》手稿,我们只能用“惊讶”来形容:练习薄大小的纸上,红格线条左右区分,划出了250个小方格,沈尹老用毛笔在每一个方格内平实地记录了五四当天的回忆文字。文后记录了作者写书的时间,“一九五零年四月廿九日”。1950年,沈尹老67岁,已经不是一般的年龄了,更何况有一千多度的近视。整整7页纸,1700余字,工工整整,这不是一位书家靠“态度认真”能够做到的。仔细拜读手稿的每一个字,结体中心紧凑,四面开张;笔墨上法度到位,一点一线均力能撼山。我们看到了米南宫的烂漫、虞世南的秀润、褚遂良的遒劲,还看到了二王的神完气足,是一部几近完美的小楷“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