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长城西行至嘉峪关是一个无雪的冬日。眼前的景象无法使风的形象进入你的视野,但却能感觉到风的肆虐。倾听逼近关隘之地的钢铁新城的喧哗,我却似乎看见了此地风的挣扎之态以及千年之前的疯狂。这使我无法感知千年以前生存者的状态。
嘉峪关作为“天下雄关”也只六百年的历史。但把生存者的历史定位于两千年以前也符合历史的实际,在秦汉之际,这关隘之地肯定是另一番景象。走下关来,面对苍茫戈壁,面对黑山之岩,谛听远古的赞歌而今憔悴,汉血马的嘶鸣被风掠逝。我拣起两块剑戟残片击打着,空旷的钢音却先叩痛了我的胸腔。
一阵切肤彻骨的痛感。我想起了嘉峪关城墙下击石燕鸣的孤独。我无法想象那啾啾声里美丽凄凉的故事,总觉那内容太单薄。或许寂寞在黑山峡谷岩壁之上的岩画能阐释更为广阔而深厚的内容。徜徉在黑山岩画之前,风瘦了山体,阳光灼黑了岩石。长时间的游历告诉我。在西域的荒凉之地拥有最富足的阳光,并使我的情感和笔端注满阳光。
即使在这风逐无迹的冬日,阳光也在黑山之岩上的画面注入生命的血液。生命竟奇迹般地在这岩体上泛青。走向两千年前抑或是乌孙、抑或是月氏、抑或是匈奴的古老的部落当中,叩问他们的情感。无须翻开史书,已粗知这段经历了四百年的曾经惊心动魄的历史。在史书中也只凝固几处片言只语。但历史不全是史书记载的历史,生存者的智慧本身就是历史的表现形式。
黑山岩画是一部别致的史书。
只要岩石不腐,生存者的历史便会不朽,那远去了的放牧狩猎、迁徙与战争的历史场景便会不朽。历史与现实其实也就一步之遥。站在即将成为历史的现实边缘,倾听远古的牧歌,看见驼峰又高耸起来。在战争之侧,便是宁静祥和的牧猎;图腾与崇拜者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生存者与生存环境是那般和谐。那载着新娘的高轮驼车向我驶来,以手接辔,触及的是灼热的岩石。
镂刻的情感已深入岩体的深处,遥遥无期地放牧青春与爱情于这黑山之岩。只能以灵魂叩响你的琴弦,任丰腴的牧歌久久地在我的苍空回响。
在这个无雪的冬日, 无边无际的荒凉正在拍打我们相晤至深的灵魂。魂归山岩,荒凉之地的阳光依然坦荡地照耀痴情的辉煌。
或许这正是灵魂的栖息之地。或许这灵魂也曾东向叩关而不能,便攀岩而望。
其实没有必要。有生命的地方自会有其魅力。 荒芜与繁荣只是一种过程。寂寞之后的辉煌更具启悟。
面对栖息在荒凉之地的灵魂,我无法逃遁。尽管女人们无法承受孤独与寂寞,以一种极具诱惑的歌吟猝然而逝。但我无法逃遁。
阳光已积淀在血液里,阳光已浸透了骨骼,阳光已把诺言镌在黑山之岩。
生存者及其子孙们的身影已跃上画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