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毛笔文化史上,可资借鉴的出土实物与毛笔文献资料不多。江西地方史料上,有蒙恬将军造笔与郭解、朱兴改良毛笔的传说记录,地点都在陕西咸阳至河南一带。故事传了二千多年,没有特别可靠的依据。“华夏笔都”造笔的历史,相传有1700多年,比王羲之在临川当官那个时期不晚。过去文港就是临川。“临川才子金溪书”,这句话在江西民间流传不知几多年,反正都说得益文港毛笔的滋润。王羲之在临川有墨池,“池水尽黑”,用的都是文港笔。王勃《滕王阁序》里“光照临川之笔”,虽说的是谢灵运的文采,文港人死死地认为是自己的笔。唐代诗人戴叔伦从抚州(临川)刺史任上卸职,带了好多文港笔,跑到进贤东北郭钟陵小天台山(与浙江天台山同名)隐居,教书育人,有相当好的口碑。后来人们为纪念他,将小天台山更名为进贤山,成为千余年进贤文化的标志。五代南唐至北宋时期,出现了中国艺术史上一个钟陵(今进贤)籍画家群,董源、巨然,徐熙、徐崇矩、徐崇嗣、艾宣、蔡润等人,影响中国南方山水与花鸟画一千年,文港人说是因为文港的笔;晏珠晏几道文坛上成派,王安石、周亮工也靠文港笔;周敦颐不在文港周坊,却都是一个毛笔家族,周坊村古建上“濂溪毓秀”、“性道家风”就是不忘周敦颐。
明代以前,文港笔与文化人的故事,可能要用专门课题去研究。这里不想赘叙。
这里讲讲明代后期文港周坊村的事情。周坊人说,至少从明代开始,制笔人的社会地位高于做其他手艺的人,穿衣戴帽有点不同,可惜我们都没有见到。或许从古到今,在文化艺术上有点成就的人,都不怎么想到别人的恩德。制毛笔于世,也没有人把他挂在心上。与周坊毗邻而居的李渡汤家汤显祖,有大文才,却与周坊周虎臣的堂兄周献臣同在南京为官,且关系极好。汤是万历十一年三甲二二一名进士,周是万历十四年三甲二二八名进士;二人分任南京礼部主事、刑部主事。周氏家庭万历辛丑(1601)年修谱,周献臣作序;次年周献臣请好友汤显祖再作序,汤显祖欣然命笔,为其喝彩,还特意为周献臣书“科甲第”匾(见图)。这块汤显祖题任寅岁的石匾,历四百余年沧桑,多年丢入周坊村前水塘无人问津,今天研究周氏家庭毛笔,文化史料,让其重新归位。我们伟大的汤显祖也未能免俗,当年给考了进士当了官的周献臣喝了彩,今天不也被历史的风尘抹掉了昔日的荣耀?制笔人手艺再好,过去都没有人给他脸上贴金。自从清乾隆皇帝在苏州、上海为周虎臣笔庄题写匾额后,早已成为古人的周虎臣才被人记住大名。中国毛笔文化史上第一个闻人,就是明末的周虎臣。所以这几年,我经常给进贤县和文港镇的领导讲,文港历史上出过不少有名的文人雅士,然给笔都增添光彩的,第一位还是周虎臣。为周虎臣塑像很有必要。
周坊村保留有周虎臣家族祠堂,保留有清代中期“汝州后裔”(“文革”砸坏刻字,不太清)前门楼和“泽承丰镐”周虎臣家族旧屋。刻在屋门上方的“泽承丰镐”匾额,是周虎臣毛笔家族一千七百年制笔史的见证。周坊村的传说是一千多年前从中原来,谱上也这样记载,二百多年前的周虎臣老屋上也这样刻。“汝州后裔”是不忘本,搬到江西进贤文港,还念念不忘河南汝州老家。这不忘本还不算,更要追根溯源,拷问良心,我们周家吃饭发家靠的是什么,“泽承丰镐”四个字又追到了西安咸阳。周氏从西安起家,制毛笔又从那里学来的,到文港又靠制毛笔繁衍后代。“泽承丰镐”是这个毛笔家族历史的见证。这样的毛笔原产地古旧建筑,且能说明问题出处的,国内独有;最早最好,周坊第一。我还反反复复,对来探访毛笔文化源头的领导专家讲,保护这个周家毛笔院落十分要紧。我的愿望,推想不久就会实现。
汤显祖没有给文港周坊毛笔直接叫好,乾隆皇帝表扬周虎臣笔庄的时候周虎臣早已谢世。周氏家族用上好的毛笔,为中国文化艺术的传承与发展默默奉献,一千多年鲜为人知。至民国年间,文港周坊村北十余里的温圳杨溪李家人李瑞清,与周坊村南十余里的李渡桂桥村著名初等教育家桂瑞藩,同邀湖南人的曾熙来文港拜笔工,被邀同来的还有国民党湖南省主席程潜,抗战胜利后几次住在周虎臣旧屋内。1948年,周虎臣故居因年久破坏门面,重新维修,曾熙为其题写“汝南世家”匾额。“汝南世家”屋是为“泽承丰镐”老屋的南门。这几年,我们把笔都有关史料逐渐整合,来文港周坊探究中国毛笔文化的海内外专家学者,无不来“汝州后裔”、“泽承丰镐”、“汝南世家”这三个门的周虎臣家族老屋。老屋毛笔文化的灵光,值得一批一批的学士们去寻求心的对接。但今天商品经济社会,人都非常现实,终归难得有一两个说话有用的人物,能理解我这分丝毫没有个人好处的真心,肯为周坊久远的毛笔文化传承研究下点工夫。
上面说到民国年间,湖南籍大书家曾熙与程潜几次来文港拜笔访友的事。曾熙对周虎臣家族的毛笔制作技艺赞叹不已,在周坊村留墨宝,在另一村的前塘也留有“紫气盈庭”等墨宝。前塘也了不起,出了一个邹紫光阁。邹紫光阁笔庄的毛笔经销理念,是喜欢跟着近代临时迁都转,抗战以前特别红火。汪伪政权在武汉那阵子,邹紫光阁笔卖得好。抗战火起,文人雅士又涌向西南的重庆、桂林等地,邹紫光阁又车载船运,跟着避难的人赶路。走呀走呀,一时间,武汉外,重庆、成都、桂林、贵阳、长沙、昆明,到处都是邹紫光阁的毛笔。也就在这个时候,打通了利用昆明作为支点,去往缅甸与印度的毛笔销路。利用战乱发财,是邹紫光阁的绝招。这一点,比周虎臣笔庄还做得优秀。毛笔文化往南亚的传承,邹紫光阁是立了大功的。“紫气盈庭”名副其实。邹紫光阁这一支,还有跟着邹氏这条路线,卖笔发了财的笔都其他几村人,往往做房子门朝西开,匾额也多写“紫气西来”。或许这叫逆向思维吧,发财也不能大呼隆跟着别人乱跑。
邹紫光阁制毛笔,有一个不同的特点,产与销分开,即在文港前塘及附近村上加工,又转到千里外的汉口邹紫光阁总店发货销往西部各地。有的毛笔还在前塘做做前面的工序,留些最后的工序到汉口总店再完成。今天前塘村,保留三条巷道夹着的清代老屋十几幢,近2000平方米,都是当年毛笔作坊工场,直到民国年间还在翻修。民国年间还恪守着旧时产销两地分开的做法。邹紫光阁毛笔历史的辉煌,已成昨日黄花。我想可能是商品经济社会,营销理念的多元化冲击,使它不能发扬光大。现在什么产品都特别重视营销一块,因为汉口总店营销基地的消失,使得今天的首塘传统毛笔村落一蹶不振。毛笔市场旺盛与否,看来隐藏在其背后的文化支撑是不能缺失的。周坊与前塘,周虎臣与邹紫光阁,今天绝然不同的结果,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周坊的周虎臣,前塘的邹紫光,这两个中国毛笔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按理应从这两条线索去做文章。现在的情况,是周虎臣的研究在江西进贤有点起色。上海的周虎臣毛笔庄也在收集一些周虎臣的资料,甚至来信文港索资料,我在“中国笔王”周鹏程家里见过上海来信。湖南卫视也力图做这个题目,但没有深入;香港凤凰卫视也是这样。中央电视台的研究也远远不够。至于邹紫光阁,则完全没有人进行研究。中央有关部门来文港参观,我把周坊、前塘的故事及该两村还保留的传统毛笔原产地古民居,把笔都古建的文物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制笔技艺,说给贵客听,无人不入神,当然也有领导专家表示,要申请专门课题,挖掘整合毛笔文化资料,更好地宣传毛笔文化,让更多的书法家、画家及文人学者,来拜笔师,访毛笔文化之源,权作看保健医生或得一些精神修炼。
笔都的事,这几年我都在记录,说与写也算我与邹农耕费力多些。倘若美术报的读者朋友不嫌弃,我还可以继续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