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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7版:评论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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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画,我之经历与思索(上)
· “进”、“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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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20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中国画,我之经历与思索(上)
■金鉴才
  一、在浙美附中,我被中国画逐渐征服

  我少年时有过一个美好的文学梦,却在16岁那年早早地破灭了。因为家境困难,初中毕业后,父亲明确要求我报考不用花钱的学校,我于是不识浅深地投考了浙江美院附中。待到入学开课后才弄明白,这所学校虽然免费,却实在不是“省油的灯”,素描、水彩、水粉、国画、实用美术等等专业课程需耗材料的费用,多次压得我差点辍学。又因自己绘画基础薄弱,学得也非常吃力。

  附中第一学期就有国画课,我的第一幅国画就是临摹周昌米老师创稿的白描水仙,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也没把那三片长长的水仙叶子画挺拔。国画好难,我几乎要失去信心。但周老师真数得上是“争夺下一代”的高手,他不厌其烦、循循善诱,起初爱好素描的我,却不知不觉心甘情愿地上了他的船。他能给我们讲许多有趣的国画故事;几笔就能画出一只双眼皮眼睛、一只结构复杂的耳朵或鼻子;头发胡子怎样才画得蓬松,衣纹线条组织应该怎样虚出虚入和来往呼应等等,他都有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套诀窍,使我兴趣盎然,印象深刻,甚至至今都还能背得下来。因此到四年级分专业班学习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国画班。在周昌米、张品操老师热心指点下,大致掌握了花鸟、人物、山水临摹和写生的基础技法。

  特别幸运的是,进入附中的第二年,因同班同学张序材引导,我有机会接触到吴茀之先生,紧接着又因吴先生的介绍拜访了潘天寿先生。当时我才17岁,对中国画刚产生兴趣,却找不准入门的路,因此只用对开的元书纸想当然地临了几幅吴昌硕、齐白石和潘天寿的画携去请教,潘先生一见就说:“昌硕先生、白石老人和我的画都不能临,因为我们这些人风格太明显,基本功都化掉了。初学画画要从基本功入手,最好还是学《芥子园》。我就是从《芥子园》出来的。”于是我用一个暑假的时间,把《芥子园画谱》中的梅菊兰竹、花卉、山水树石细细描了一遍。说是“描”,因为我临的纸幅实在比32开本的石印画谱也大不了多少,除了描摹图稿的结构之外,根本谈不上笔墨的运用。但好处是对石分三面、树分四枝、交凤眼、破凤眼、个字介字等等,总算有了些基本的概念。

  认识吴茀之先生以后,我几乎每周都会去他家,帮他磨墨理纸,看他作画,听他谈画史画论,偶然也带上几幅习作请他指点。他对我那么稚拙的东西居然毫不嫌弃,看得非常认真,甚至对我题在上面的字句都不放过,耐心给我批改或示范;有一次还专门翻出蒲作英写的“深思立身道,快读有用书”的对子,并说起他当年在福建与几位朋友诗酒相酬的经历,告诫我要趁着年轻抓紧时间读书。因为耗不起纸,我在附中主要是画工笔画,而潘、吴两位先生都擅意笔,所以我很少有机会拿作品去向他们请教。但他们的教育和引导,对我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我在附中经济压力不堪重负的那段时期,曾经私下活动过转考杭州大学中文系、去杭州汽车发动机厂当学徒工,甚至去净慈寺做和尚。转考杭大的事不知怎么被老先生知道了,吴茀之先生把我叫去,究问原因,我只说爱好文学,不肯说是经济困难。吴先生叫我去征求一下潘天寿先生意见,潘先生则乐呵呵地对我说:“你知道杭大中文系是学什么的吗?他们是学主语谓语的。阅读和写作方面,我们学校比杭大的要求还高呢!”如果不是潘、吴两位先生的及时劝阻,我可能由此脱离了绘画的轨道,因为与我合谋的另一位同年级同学,就成功地转考了浙师大中文系。

  在浙江美院附中期间,对我学习国画影响很大的还有卢坤峰兄,他比我高四届,吴茀之先生介绍我们认识时,他还只是大二花鸟专业的学生,而工笔、意笔的水平都很高,成为我当时心目中的偶像。记得有次我问吴先生:“卢坤峰的画能找出缺点来吗?”竟让他老人家惊愕了好半天说不上话来。提问的幼稚可笑是显而易见的,但也足以见出那时我对坤峰崇拜的程度。我当时的工笔花鸟、兰竹,很大程度上都是跟他学的;即使在后来的一个相当长时期里,我也不断地接受着他的影响。他当时对我说的“基本功不能欠债,欠了债终生都还不清”、“画工笔时要有写意的感觉,不能小家气;画意笔要像工笔那样准确,不能有草率气”,这些理论我至今记忆犹新,仍以为是学画关键的至理名言。同处一个校园,我有很多机会看坤峰作画,遇有我喜欢的,他就会非常大方地送给我,我就把它当作学习的范本。这样七八年下来,到1969年毕业离校时,我积累他画的工笔意笔大幅小幅各类作品百余幅,可惜其中绝大部分后来被一位姓叶的东阳籍教师借去,始终要不回来。

  附中毕业时,我倒是真心爱上了中国画,希望能上国画系学习花鸟或山水专业。当时在潘天寿先生主持下,浙江美院国画系正受命创办新的书法专业,花鸟、山水、人物专业都暂停招生,我只好选择离校参加工作,因为当时我确实看不出专业学书法能有什么前途。而潘、吴两位先生却坚持叫我报考书法专业,潘先生还特别认真地对我说:“你真想学好中国画,先学五年书法是不会冤枉你的。我怕的倒不是你现在不想学书法,而是学了书法以后不想画画了呢。”正是由于先生的这一席话,自进入书法圈40多年来,我一直提醒着自己不可在中国画学习上懈怠下来。

  二、20年思索和寻觅,我意识到自己曾踏进误区

  上世纪80年代突然兴起了书法热潮,而我因为有国内首届书法专业本科毕业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投放在绘画上的精力相对减少,有时书法界的好友偶然见到我作画,还会开几句“和尚想吃道士饭”之类的玩笑。但我并没有放下画笔,只是把人物画放弃了,山水画则偶尔为之,主要精力集中在花鸟画上。在与坤峰的交往中,我发现他的画风已从多方面探索中逐渐压缩,开始了自身的优势整合,这是一个画家走向成熟的标志,而我对前路却茫无适从。于是我经历了近20年艰难的思索和寻觅。

  我回忆起1962年吴茀之先生画室中的一个场景:潘天寿先生一边站着观赏吴昌硕的画作,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可望而不可及,可望而不可及呵。”我请潘先生为我解析,他就指着画中的一片荷叶对我说:“你看,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墨色还像刚画上去似的,好像还继续在化开来。”我当时深信不疑。现在细想起来,这只是他唯一能与一个附中学生说得明白的地方,而不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主要内容。吴昌硕喜用羊毫,而且我听诸乐三先生说,他曾亲见吴昌硕把蘸饱的墨吮蓄在口中,由于唾液的作用,所以画出的墨色格外丰富。潘先生曾师从吴昌硕,知道吴昌硕喜好羊毫,而且诸乐三先生举此轶闻,潘先生也在场。而潘先生为什么反其道而用之,不用柔性羊毫,而喜用最强硬的石獾笔呢?

  1990年在浦江县举行的一次吴茀之艺术研讨会上,吴战垒兄提出“吴茀之是一位极富诗人气质的艺术家”的观点,我表示强烈赞同。因为战垒的观点,一下廓清了我以往多次侍吴先生作画过程中一直无法释怀的疑惑:吴先生“大胆落笔”的良好开局有时为什么会在“细心收拾”的过程中产生不理想的结局?结论应该是吴先生双重身份冲突的结果:他以诗人勃发的情感进入创作,而以教育家的理智收拾作品。二者各有所长,却终不可兼得。我的这番即兴感言,也立即得到了战垒兄的认可。

  于是在我思想上形成了这样一个认识:在艺术创作中,只能扬长避短,不能取长补短。后来作为一个观点发表在我一篇有关书法的论文中。

  我在画画方面能有什么长处呢?我专业学过几年书法,应该对作画的用笔有所帮助。书画同源、以书入画,是国画界之共识,但现在真正能付诸实践的却甚寥寥,而且我所目见当代画家们的书法,大多倒是以画入书,不是“写画”,而是“画字”,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以书入画作为突破口呢?

  然而知易行难,具体实行起来却远不如提出构想时那么顺畅。我在书法专业学习时,作为主流书体的楷书和行书,都是由朱家济先生执教的。朱先生是沈尹默的高足,写得一手精美的王字,当时被潘天寿先生称作“真正的书法家”,但这个套路不但与我当时想走的大写意画面不易协调,而且在当代书法界也备受冷落。因此,我尝试着改变自己的书写习惯,临魏碑、仿简牍,不做作地夸张字形,放纵点画;在经历一场大雷雨后,又似乎“茅塞顿开”地迷上了狂草,作画也随着狂态起来,这局面大约维持了三年左右,总觉得别别扭扭的,结果还是找不准自己想走的路,心里难免有些焦躁。我向沙孟海先生诉述时,沙先生却引用他“抵死不作茧”一印的用意宽慰我说:“能变是好事,不必过早定型。”但他并不了解我书法上求变的目的是在为画画探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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