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照例湖畔春色正浓,恰是草长莺飞时节。对于中国美术学院来说,永远是个好日子。
79年前,林风眠先生奉蔡元培先生之命,历经艰难,在西湖孤山的罗苑,创建了国立艺术院。为了支持这所年轻的艺术学府,蔡元培先生专程从南京赶来,自带被褥,寄宿林家五天之久,于西湖早春的4月8日举行了开学典礼。
那一天与今天一样,也是一个星期天。蔡先生的开学演讲辞的标题是:《学校是为研究学术而设》。其时,学校已于3月下旬开学。开学伊始,就出现风波,蔡先生强调学术研究来寄望于青年。这一强调,构写出美术学院的灵魂,无论形制和校名如何变化,学术之魂始终未变。
蔡元培先生是在一个民族文化行将褪色的时期提出创建艺术大学的理想。在他于1927年亲自撰写的大学提案中,关于地址,他认为:“引起学者清醇之兴趣、高上之精神”,“最适宜者,莫过于西湖。”经过几代人长达75年的努力,随着2003年南山校园建成,这个建设理想已经实现。中国美院作为唯一的一所与西湖湖山相望的大学,一所备受活的历史熏养的大学,耸立湖畔。关于学院的构架,蔡先生当时就提出四大院的设想:绘画院、雕塑院、建筑院、工艺美术学院。随着建筑艺术学院的成立,这个构想也已实现。今天的美术学院已经涉入美术学、设计艺术学、建筑学、电影学、广播电视艺术学等多个学科,构筑起特色型的视觉文化学科群,并以学院的机制对学科化的教学和研究给予支持和保证。
建筑是一个大课题,没有什么比建筑为人类提供的庇护更为重要的了。她既是时代性的课题,又是历史性的课题;既是工程学的课题,又是艺术学的课题;既是现实空间的课题,又是精神领域的课题;既是个人品味爱好的课题,又是公共审美的课题。她建构着我们的现世的生存方式,甚至还支配着我们对来生和灵魂的联想背景。现在,我们要针对这个庞大的课题,来建立一种学科,建立一种指向性的学问体系。建筑学科落户美术学院,本身就是对传统的工程学科的跨界和超越,其所包涵的文化指向必然更为重视建筑的文化品格,必然更为重视建筑艺术的文化属性。从中国本土建筑生存的关怀为出发点来呼唤人天相和的精神理想,进而重建中国本土的建筑艺术学,正是美术学院中的建筑学科的历史使命。
中国本土建筑学的重建将面临几个历史性的挑战和思考。首先是跨文化、互文化、全球化境域的挑战。在今天这样一个地球村庄里,某种以地域的传统为特征的文化血缘谱系是否可能?这实质上是一个关系到中国文化的主体性的问题。这个主体性既不是简单地回到过去,让中国建筑的木构主体作为符号附体于当代建筑,也不是在所谓的中西二元格局中,被动地证明自己的地域的属性,以满足所谓的东方想象,更不是一任当世发展的狂澜,让时尚风潮迅速地成为既成事实和熟见之物。在这里,本土资源是指活在我们今天生活中的根源性的东西,它以生动的基因来一方面回应共和制的现代国家的城市结构性问题,另一方面回应具有独特的民族文化品格的文化属性的问题。
中国本土的建筑艺术学必然要面对技术时代的问题。城市建设趋同,同在我们过于相信和依赖那些建筑、交通、绿化的技术性指标。这些指标固然重要,但城市建筑内涵决不可止于这些指标。这些指标裹挟着科学的外衣,成为建设家园的唯一尺度,进而持续地影响着人们的感知。如何强化人与自然相生相化的人文精神,消解时代性的技术化感知,让建筑学中工科技术含量与文科人文含量之间共生互动,共同来开启未来建设者的心智创意,这是建筑艺术学院所要坚持的理想。
今日大学的学科化体制是重建本土建筑学所面对的又一现实背景。建筑艺术的牵连如此广泛,她首先不仅仅是建筑技术的问题。建筑学落脚在工科学科目录之中,已然暗示了某种对于技术因素的偏重。今日大学体制化的结构、体制化的资源配给、体制化的评估经验,都使学科建设趋向标准化、同一化、工具化,那种今古人文相通的通境,那种难以量化却真实可感的人文气息,越来越滑向体制关怀之外。美术学院建筑学院的建立,首先将面对科技含量的诘问。本土的建筑学思考的实验性特征,必然面对诸如公共性问题的审视。这种诘问和审视的答案正在培养出来的新型建设者们身上。
传统中国是一个由山林、江湖和庙堂、家园构成的独特社会。这个社会孕育着庙堂和江湖相守相望的境域,建筑正是这一境域的重要载体。她一方面构筑着这个等级社会可见的秩序,另一方面又把与自然、进而与“天”相融相和的理想包涵其中。她一方面承载着责任,另一方面又蕴涵着山水般的诗性。这种秩序和理想,这种责任和诗性,这种彼此间相通相生、相守相望的望境,要求建筑成为更为精神性的东西。西湖边的美院孕育湖畔的望境,蕴涵着这种守望的境界;象山的美院,孕育青山的望境,也蕴涵着这种守望的境界。在南山路美院大门两侧的大墙上书写着中国美院建立建筑艺术学院的理想和责任:
培养人天精神,培育一代栋梁,培植今日中国艺术人文大树;
重蹈山水理想,重温八秩追求,重建当代本土建筑理想基石。
2007年4月8日
写于西湖南山三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