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六七年前,台湾学者林清玄到南京大学演讲。上台开讲,第一个动作就把帽子一脱,说“你们如果喜欢读书写文章,到50岁大概就是我这个样子。”博得台下满场大笑。南京大学的学生笑什么呢?我没有当过一般理解正统意义的学生,不得而知。依我想,大学生不是笑林清玄光头,也不是笑他幽默,而是笑他真率。真率有什么好笑呢?对真率,我只会在心中与他对应,表面上微笑,然万万是笑不出声的。这就像读鲁迅先生的文章,虽不时现幽默但确实是笑不出来。读书人的文化使命感,显而易见。
●哲学家金岳霖先生,说“常开的门是辩证法,关死的窗户是形而上学”。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算年轻。20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当年我用毛笔在木门上写着“这扇门是辩证法”;在钉死的木框玻璃窗户上写着“这窗户是形而上学”戏言的时候,感到人还是应该喜欢一点哲学的好;否则,思想僵化就会禁锢自己的灵魂。我的房子不设铁笼子,即从金岳霖先生来,一般人不会知道。如果金先生活到今天,我会设法去找他。凭这一点,我想我们可以沟通。
●吃饭的道理是书本上学不来的,城市居民更是不懂。我比生活在大中小城市的贵人与贱人要懂得多一点,比生活在乡下的大部分人也多懂一点。这不是我胡说八道吹牛,而确确实实是这样的。因为我不喜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喜欢对自然物事不甚清楚的文化名流。富而不贵的大都市的人们,是永远创造不了文化的。吃饭的道理懂得多一些,你的文化创造就奠定了相当的基础。孔夫子是会吃饭的,因为他的自然常识多,甚至还会干。鲁迅先生、周作人、沈从文,都能写特别好的文章,书法自不在话下,都是美食家。汪曾祺、陆文夫有很好的艺术功夫,首先都是懂得吃饭的道理出自于常识。近一些的例子,是现今五六十岁年龄之间的知青。这批知青因为下乡种田,到农村保持了一分文化情愫的,文艺大都精进。当年没有下乡的,有多少懂得吃饭的道理,更没有几人成为有文化的写字人?
●人都说张仃先生的焦墨山水画很不错。读《张仃谈艺录》,我看大概能知道张仃为什么能不错。比张仃先生学习生活条件好的书法家、画家多的是,张仃的出色,与他的民间文艺情结有深厚的感情是分不开的。张仃跑偏僻山野,从不识字的老大娘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小市民文化是中国文化中最没有趣味的东西,几乎没有值得艺术家吸收的营养。贾平凹自身是农民,又天生有文化情感,读书写字变成的文章与字画,比一般文艺家出色是理所当然的。张仃的走,有生成的情结,更在于他对民间艺术的悟比很多很多艺术家早。一次与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孙郁先生聊天说到张仃,我们有相同的看法。文艺不仅是文艺,成器者必有民众关怀思想,张仃的人品是很高的。
●上海文汇报有一个副刊叫《笔会》,60周年了,前些时候搞了纪念。纪念当然是文人雅士表达感情和思想。给笔会写文章或读笔会上的文章,都有一种欣喜。文汇报《笔会》已成为国内报刊副刊的一个文化品牌,很光荣的。因此我想起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众多的书画家笔会。京沪宁杭等文化发达城市,书画笔会可能天天有,我也见过好多场。然能让感到欣慰的几乎没有。文汇报《笔会》我经常欣赏,自以为受益不浅。书画家笔会不让我受益,甚至说句不客气的话,那笔会写的字大多数白送我也不要,因为要了没用,既换不来饭吃也不能让我安心。这多种多样的笔会是划不来的。2006年4月13日,江西进贤文港镇在北京民族文化宫搞笔会,给出场者6000-1000元的润笔费,等于花上百万元收回一堆文化垃圾。后来我问邹农耕,那天出场谁的价值高一些,邹答还是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孙郁先生、社会科学院学者赵丽雅(扬之水)先生。孙与赵,皆不以书法家面貌现,写字卖好多钱的书法家,我拿你们与《笔会》比,与有学问的文化人比,有几人惭愧?
●一个人写毛笔字出了名,就叫书法家。书法家好像是一个人身上的光环。其实这是自欺也是欺人。我见过很多写毛笔字的人,都以为自己非常了不起,写出来的字肯定值钱。我就没见过一个静心的书法家,说半句自己的不是。因此我断定,想投资字画保值发财而一掷千金万金的,99%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我不相信某某某一尺字几千几万元,谁真花钱谁真亏空。人一死,书法家也如云烟立刻消散,华世奎民国时期号称“华北第一书法家”,活着时千金万金有人要。华世奎谢世后几十年,身价大跌,甚至一千、几百都没人看一眼。刘炳森与华世奎是老乡,写隶也写楷,写颜体楷字比华世奎差,可刘先生健在时比华世奎值钱十倍几十倍,如今刘先生也走了,字价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