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工艺美术历史悠久、成果辉煌壮观,历代著述也汗牛充栋,但作为工业设计的“后发型”国家,我们的设计艺术学科的建立却晚至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从那时至今的百余年间,我们历经了一次脱胎换骨,这就是所谓“裂变”。然而,裂变的过程却显得步履艰难。有学者曾说,中国近代以来做过三次现代化的努力:第一次是晚清的洋务运动,因辛亥革命而中止;第二次是国民政府时期,因抗日战争而中止;第三次是改革开放,至今方兴未艾。从“图案”到“工艺美术”,再到“设计艺术”,其名称的三变,大体与这三次现代化的努力相对应。而名称的三变却蕴含着设计观念的剧烈变革,或者说是“革命”。上世纪初的改良离不开“中体西用”;民国政府的现代化是中西参半;改革开放的变革是大踏步“西化”。显然,到20世纪80年代,经济全球化的格局已经初具规模,中国的设计不变就没有出路、不彻底地变就可能半途而废。所以,从设计的方法、作品的风格,到设计的教育都在裂变之中。这种裂变又与生活方式之变互为因果:衣、食、住、行的现代化都在呼唤设计的变革;市场经济形成的竞争又在迫使设计师追求新异。年轻人面对这场变革如鱼得水;老年人面对这场变革则可能目瞪口呆。西方人看我们是“和平演变”;我们看自己是“身不由己”。最近几十年来,我们亲身经历了这场裂变,但谁也无法阻止这场裂变,因为它不仅取决于新的生活方式,而且取决于中国经济的发展方向。因此可以说,裂变是一种进步。对设计来说,变化的根本是设计观念之变。我们把偏重材质美、工艺美的工艺美术设计观念,转变为注重实用功能、强调外观简洁的现代主义设计观念;我们把“美化生活”的设计纲领,转变为“设计生活”的设计纲领;我们把穷加雕饰的设计思想,转变为“少就是多”的设计思想……
如上种种质变性质的裂变也使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优秀的工艺美术传统和手工技艺日渐沉寂;我们过多地“东张西望”但漠视自己的艺术和文化;外国人研究中国民俗的热情超过中国人……面对这样的困惑,我曾想到革命家、哲学家毛泽东说过的话:“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我们破了旧的,立了“洋”的,却无法传承我们自己的,什么才是“破旧立新”?然而,历史的发展证实了毛泽东哲学思想的预见性,在21世纪的时候,世界性的传承之风开始劲吹。从费孝通“和而不同”的理论新解,到中国加入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公约;从呼吁“留住手工”,到切实有效地制定国家和地方的文化遗产保护条例,中国自上而下地掀起了“保护”和“传承”的热潮,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民间人士,无论是手工艺人还是教授学者,都在从传承的角度重新审视历史遗留下的物质的和非物质的文化遗产,形成了研究民族民间艺术、发展民族民间艺术的良好氛围。从此,裂变和传承相反相成,将对中国设计艺术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本书中的文章写于上世纪80年代至2006年,产生于我国从工艺美术到设计艺术观念变革的背景之中,使用的概念既有图案,又有工艺美术,也有设计艺术,为了说明问题,有时还不得不用英文的Design,这就是所谓的“时代性”。另一方面,我对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及其文化内涵的兴趣,也充分反映在论文中,它们与文化遗产保护的契合,则纯属偶然。这几十篇文章可以用一根主线来贯穿,那就是“裂变中的传承”。几十年来,我感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让我在裂变与传承之间摇摆不定,结果发现这竟然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变与不变是完全可以融和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