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包豪斯
■中国美院 李航
今年4月,我赴德国汉堡造型艺术学院进修交流三个月。期间对包豪斯进行了实地考察和寻访。坦率说我是先知道康定斯基和克利两位大师以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包豪斯的。两者都是我喜爱的绘画大师。一个对开创抽象主义绘画开创了道路;一个对超现实主义绘画影响至深。他们都在包豪斯留下了不朽的足迹。这都让我对包豪斯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景仰和神秘感,包豪斯究竟有什么魔力,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一、德 绍
5月19日,天气晴朗,我们首先到达德绍。这是一座很小的德国城市,如果不是包豪斯的缘故,我怀疑是否有旅游者会来到这里,据称包豪斯是在1925年时从魏玛迁到了这里。
大楼是由包豪斯首任院长格罗底乌斯设计,现在我们看到的大楼是战后为纪念包豪斯而原样重建的。大楼非常小,毕竟德国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国家,交流期间我也很少见过德国有什么庞大的建筑。它与我国的一些艺术院校庞大的教学楼相比简直称得上寒酸了。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世界艺术爱好者关注的中心。德国是一个非常重实效的国家,现在这里主要开设HAFA(哈发)等级,相当于我国的职业技业专科学校的概念。
HAFA提供的都是有实际用途的设计操作课程,它的学习周期短见效快,学生学出来后容易找到工作,因而在德国HAFA很受学生的欢迎。这点与我国学生追求文凭档次的情况差异很大。
短暂地参观了校园后,我们来到了位于餐厅旁边的纪念馆。昏暗的灯光下我细细地打量里面的作品,我很诧异这些将近七八十年前的东西(二维或三维的作品)在我们今天的设计课上还在延续。但转念一想也很正常,我们今天不也在画老祖宗画过的东西吗?艺术没有先进与落后之分,重要的不在于我们能创造多少东西,而在于我们还能发现多少东西。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对人类有益的东西是很自然地会被传承下去的。
惨淡的阳光投射在这座白色的水泥建筑物上,似乎诉说着包豪斯在德绍的这段经历。随着纳粹的活跃,包豪斯越来越艰难,直至1932年包豪斯在德绍宣告结束。
二、魏 玛
用匆匆一瞥来形容德绍之行并不为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德绍火车站的模样,我们又踏上了去魏玛的探访之旅。这里是德国著名的文化艺术之都,哥德、席勒、李斯特等大师都在这里留下了足迹,据说歌德就是在这里创作了史诗巨著《浮士德》,这里至今还有一座李斯特音乐学校。带着对魏玛古城的憧憬,我们走进了这座充满中世纪色彩的古城,然而我们无暇感受这座古城的艺术气息,而是直奔魏玛包豪斯了。
1919年,包豪斯在魏玛成立,称作“国立包豪斯美术学院”,包括一座美术学院和一座工艺美术学院。首任院长是沃尔特·格罗庇乌斯。事实上,包豪斯起步之初十分艰难,由于格罗庇乌斯对传统艺术的割裂和对艺术的全新理念,使得他开始这项全新的事业时举步维艰。当时正是德国经历了一战战败后的过渡时期,面包对当时的德国人更为实际。格罗庇乌斯的办学理念是:自主,发展基础教育,艺术与工艺平行,艺术工业化。而这些主张都遭到了多方势力的激烈反对和抵制,甚至有许多前来学习的学生发现包豪斯不能满足他们实现当艺术大师的梦想时,都纷纷离开。他们认为工艺美术始终是艺术的附庸,而要把工艺提升到很高的位置,这在当时不可谓不需要勇气。作为一名建筑师,格罗庇乌斯对建筑推崇备至,他认为建筑是人类艺术中的最高成就代表,它体现了绘画、雕塑和工艺的完美结合,因此他坚信要使工艺美术同绘画艺术结合起来,培养适应时代需要的新型艺术人才。
包豪斯实现了艺术家与工艺美术家在学院的结合。艺术家称为“形式大师”,教授基础课程,它还包括建筑学,绘画和雕塑,还有许多工艺制作,包括木刻、陶艺、石雕、编织等等。工艺制作是所有课程的基础,每个学生必须至少掌握一门工艺制作,同时它还包括绘画课程,包括想象画、素描、构图、版画等课程。艺术理论知识包括艺术史、材料学、色彩学等等。教学分三个阶段:1、学徒教育;2、熟练工教育;3、初级大师教育。它的课程是很科学与严谨的,学生能够从这三个阶段循序渐进到根据他的能力所能达到的程度。包豪斯宣言就认为艺术是不可教授的,而工艺是可以教授的,我对此的理解就是不能把艺术作为一门技术去教授给学生,而学生又必须学习一门技术去开启他的艺术之门,这似乎是一个难解的悖论吧。因此在包豪斯,工艺美术家被称为“作坊大师”,他们教授学生怎样去实现他们的作品——即教给他们真正的一门技艺,可以谋生的技艺。格罗庇乌斯认为艺术已经走向没落,要振兴艺术就必须使其走下象牙塔,实现与工艺美术的结合,学生来到包豪斯不是要去成为艺术家而是首先要成为掌握一门工艺的工匠。我国近代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提出“美育救国”的口号,我想他并不是说要使每个中国人都成为艺术家了才能实现救国的愿望。而是要振兴我们的美术教育,最大限度地在我们的教育中普及美术和美育的教育,让更多的受教育者能够与艺术进行零距离接触,让他们感受到艺术其实无处不在,艺术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魏玛城很小,包豪斯博物馆也很小,小得让我有些茫然,还以为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包豪斯博物馆。馆里陈列了近500件左右的作品,展品种类很复杂,素描、木刻版画、油画、工艺品、教学示范品、摄影作品等等都有。让我感到惊喜的是相比德绍的纪念馆,这里的绘画作品较多,且年代都较早。在包豪斯的教学中,“形式大师”在学院中的地位和名声都备受器重,其中最著名的康定斯基、克利和施等默等人都是我们熟悉的大师。包豪斯在教学体系中十分重视这些形式大师的基础课程,事实上学生对这些基础课程的兴趣都要超过对工艺课程的兴趣,克利的绘画和图案课程学生几乎爆满。这些基础课程对学生将来的学习影响是十分深远和潜移默化的。这点我在汉堡造型艺术学院学习期间感触颇深。汉堡造型艺术学院虽以摄影和电影名扬欧洲,然而这里的学生都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告诉我,在画画到一定的时刻很自然地应该去搞摄影和电影的。一位在这里呆了多年的中国留学生也告诉我不应把眼光都盯着他们如何去摄影去做动画,而应该多去看他们平时是如何绘画的,这让我很惊讶。我们现在许多艺术院校都开设诸如多媒体等专业,他们对学生的基础绘画课程相当漠视,甚至干脆认为学习现代多媒体专业的学生根本无须浪费时间去学习什么基础绘画课程,那对他们的专业学习毫无用处。对此我认为实在是一种对艺术的无知和浅见。他们的思维都已经落后了近一百年前的格罗庇乌斯先生了。
走出包豪斯博物馆,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寻访包豪斯不是来探寻一种模式,而是来感受一种精神和力量。艺术本质的途径是多种的,获得艺术本质的途径却只有一条:热爱与执着。
三、柏 林
柏林是我们寻访包豪斯的最后一站。到达柏林这天不巧正是柏林包豪斯博物馆休息日。我们只能再等一天才能参观。柏林毕竟是德国最大的城市,我们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它,门口直立的几根彩色金属条标示着德国人以包豪斯为荣的骄傲心态。大厅门口挂着一幅很大的黑白照,上面有包豪斯的主要大人物,他们似乎在向人们默默地叙述着包豪斯的历史——包豪斯在柏林不到一年就遭纳粹政府的封杀。他们指责包豪斯是在宣扬“堕落的艺术”、“颓废的艺术”,包豪斯就此解散,许多大师流亡海外,并在国外创办以包豪斯命名的艺术院校,继续宣扬他们的艺术。事实上,包豪斯的艺术精神长久以来深深影响着德国的文化精神,它成为德国文化的某种象征,特别是它强调艺术的自主和自由精神,尊重艺术家的创造性,注重艺术的实际功能,注重艺术与社会的关联等等。
包豪斯并不能涵盖艺术本质的所有。在德国许多艺术院校,都设有“自由艺术专业”,它极其注重学生的艺术创造个性,让学生获得体认世界、表现自我的最大化空间,同时教师对其加以引导,据说只有成绩很好的学生才会主动去选择这一专业。柏林艺术大学是欧洲最大的综合性艺术大学,学生有五六千人。除传统的绘画、雕塑、设计学科外,还有音乐学院和舞蹈学院,据说他们的许多课程都源自包豪斯最初设计的课程模块,对此我很惊讶,但他们则认为,好东西为什么不拿来用呢,为什么要丢弃它呢?我刚到德国时诧异于他们的“守旧”,甚至觉得许多地方都有些“老土”,似乎很难在表面上与“发达国家”这个字眼画上等号。至此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丢弃它呢?并不是说东西旧了就不好了,因此它们不会轻易舍得拆掉一座旧的楼房的,因为它代表一个历史符号和印迹,那就是它的价值。
这是包豪斯留给我的思考,也是德国留给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