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萧华是在北大书法研究生班上。
我在讲台上讲演书法与文化的关系、书法的国际视野、书法文化输出的多层复杂权力话语时,总能感到一明亮而凌厉的眼光。这眼光时而有些许赞赏,时而又有些许惊奇,时而又有些许质疑……我承受到这求索知识和彰显智慧的目光的重量。于是,我索性迎着目光走近了萧华。
萧华性格有些木讷内向,但是秉性却又十分倔强;写得一手高妙的草书,却又四处访师觅友寻求高手过招;极为谦和笑容的背后,分明有相当清晰冷峻的价值判断力。难怪,当他听了某些老师上课,曾仰天长叹——如果北大都缺高人——中国书法何为?
于是,我们的对谈注定了是在默契中的凌厉,在简单中的直接:一方面他对北大“文化书法”充满了理解的热忱,另一方面又对“书法北大”的现状不无担忧。在如何让北大在学术文化的厚重中,再加上书法艺术的高度问题上,我们达成了某种共识:一定要重新画出北大书法所高等书法教育的“文化地图”,同时找到推进中国书法前沿创造力的“新书法元素”。
他是带着困惑走进这座美丽的大学的。在未名湖畔,他将万顷碧波当作纸,书写着自己的书法理想;在图书馆,他与千年智慧者进行心灵对话。于是,他开始安静下来,昔日的焦虑转换成今日的清醒,过去的冲突化为了今日的冷峻。他不再想通过将自己的书法西化而成为时尚中的因袭西方者,而是从中国书法经典中获取更强的硬度,开始自己新书法高度的审美历险!
事实上,当代一些相当有实力的书法家面对西方现代艺术常常感到困惑,一方面,传统书法艺术在全球化中似乎丧失了现实土壤和文化背景,但是书法家凭感觉感到将书法全盘西化是对书法的彻底摧毁。书法家们一方面力求追踪西方最新思潮而凭直觉去书写,但却常常感到追逐的无奈和茫然;另一方面凭自己的文化身份意识阐释自己作品的东方意味,却时时感到勉强而丧失文化自信;更令人沮丧的是,坚持中西文化整合而阐述自己的知识体系和审美体系,却感到差异鸿沟难以填平而倍加茫然!
然而,萧华成功地超越了这种二难悖反。在他的笔下因为潜沉经典而多了些文化厚重,少了许多实验浮躁,愈加脱去俗气而劲健宽博,在“转益多师是吾师”中,时时欣喜地感到“温故知新”之乐。尤其是新近的大草,更是在下笔如刀的切入冲动中笔笔见性情,气定神闲更使其书作中充满笔断意连的气韵。作品上下呼应,左右顾盼,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我注意到,他的用笔一脱过去的匆匆之速,而显得迟速得当,疾涩兼得,从笔未到处显出更多的意蕴。这使我想起孙过庭《书谱》所说:“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从静止的字形中,显出活泼飞舞的动势,加深和丰富书写内容所要表现的思想感情,使其书法作品具有特殊的美感力量。草书横披《古人诗二首》以线条大胆切割空间而表现出独特的书法追求,用笔或润或枯,意象经营犹如漫天群星,线条或迟或速,颇具象内之象;《虞世南诗蝉》墨气沛然,洞达游离,其书法作品所造之境,是由气韵生动的线条最富于美学意味的纯净运行所形成,跟随笔转,心有所醺。
萧华已经有了新世纪书法创新的基质,只需要可持续地走下去,就会体味到“功到自然成”的人生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