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传统,勇于创新”是一句人所共知的话。但我们却应当深究或者追问:究竟该如何继承传统?继承哪些传统?如何创新?怎样创造呢?在我看来,只有具备强烈的创造欲望,并不满足现状的人,才可能充分调动并发挥最大限度的想象力,把想象的神经触角伸向所有可能的方向和角落,进而发现事物或问题的整体与局部,正反双方的关系或相互作用,采取大胆取舍、勇于突破、变异、转化、超越、逆向等各种思维方式,进行综合创造,体现出人类的每个个体最为珍贵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看看我们的前辈是怎么做的。
黄宾虹在对自然山川四季四时的丰富变化的长期、反复、用心的观察体验中,发现了夜山和雨山的混沌世界,正好对应他理想中的山水意象:外表看去是夜山的浑然含蓄,雨山的朦胧温润,及其无限的变化,内在表现的是美学意义上的浑厚华滋。另一方面,黄宾虹又从传统山水的笔墨中,总结出了“五笔七墨”法,造成了神奇的笔墨世界。这一切源于他所渴望表现的黑密厚重、浑然一体的整体山水的文化意象的要求。从他晚年的作品里,我们真切地感到具体的画面上时时刻刻都处在创生创化过程中。而这一切,都是以具体的点点线线和浓密有力的笔墨表现出来的。在自然之外,“笔补造化”,以笔墨精神的气象,创造了与自然并存共生的“第二自然”。
傅抱石以他的天才感受力和想象力,在对传统山水和大自然的长期研习、感受、体验中,将延续了千百年,已近于僵化的皴法程式套路,拆散、化解、再重新整合为充满生机的新的笔墨感觉。使皴法不再是过去一笔一笔规范排列堆垒起的山石,而是将其转化成一片片、一块块、一团团、一气呵成的整体感觉表现。创造出“抱石皴”。这种创造,很好地表现了气势磅礴的山川气象,加上他的渲染手法,使得山川自然具有了一种呼吸感和生命律动。成为表现作者苍茫浑然、飘逸超脱的精神的语言。
李可染处在黄宾虹、傅抱石之后,其山水艺术的创造道路该如何走呢?李可染面对的当时的文艺政策与形势,已经和黄宾虹、傅抱石时期不同:中国画必须反映现实的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并决定了李可染的重要选择:面对自然山川直接写生,“为祖国山河立传”。在之前,山水写生从未有过如此的具体写实,而更多偏重写意的观念和方法。李可染创造出山水的新境界,从他的画语录和作品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感到。当他中年以后面对祖国山川,认真观察自然、仔细刻画形象、努力经营画面时,终于发现了侧逆光状态下,山石深邃含蓄的丰富感觉和雄强宏大的山体造型感,这两个发现,成就了李可染的山水画。与黄宾虹、傅抱石相比,李可染的山水写生,具体而微,客观写实发掘了一种新意。
林风眠终生都坚持中西合璧的信念,身体力行,即使长期处于逆境,也从不动摇。以一辈子全身心的坚守和不懈努力,“不断摸索”(林风眠语),矻矻以求,获得了很大成就,并得到了众人对他们由衷的敬意。林风眠是开拓此路的先驱,并创造了灿烂浓艳又清冷孤寂的诗意画境。其人格力量和艺术创造道路,深刻影响了包括吴冠中朱德群等在内的大批学生。
相比之下,当今中国画坛虽极为繁荣热闹,种类之多、样式之杂,史无前例。但高水准者寥寥,虽原因很多,但主要方面在于对高品质的内心生活和精神境界缺乏追求,或达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进取。总听到有人说:这个时代不是产生大师的时代,让人感到是在为自己和同类的平庸媚俗寻找借口。而一些所谓的“大师”们,庸俗不堪。回顾在人类文化历史上具有贡献的前辈们的经历和艺术创造的过程,应当可以激励我们后学,在艺术信念的坚守和精神追求的道路上获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