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精深微妙,是中国艺术家为“les beaux arts”[美的艺术]贡献的独门重器。长久以来,西方民众深感中国书法神秘而困惑,就连颇具艺术休养的绅士也感喟领悟中国书法需要五百年。自20世纪30年代起,在欧洲大陆,远东学者和西方学者相继以西文撰写中国书法史专著,包括书法作品在内的大型中国艺术展览也陆续举办,这些都引起了西方世界对中国书法的兴趣,有的还具备了鉴赏书法的能力。而且中国书法还进入了大学课堂。
海德堡大学谢恺教授[Prof. Dr. Dietrich Seckel,1910-2007]自20世纪70年代主持“东亚书写艺术丛刊”[Studien zur Ostasiatischen Schriftkunst],这套有关书法艺术的丛书迄今已出版六种专著,展现了这一研究领域德语国家的成绩。雷德侯教授[Prof. Dr. Lothar Ledderose,1942— ]于1969年在海德堡大学完成的博士论文《清代篆书》[Die Siegelschrift (chuan-shu) in der Ch’ing-Zeit]作为该丛书第一种出版于1970年。
同年,雷教授赴普林斯顿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该校是美国最早研究和收藏中国书法的学府,而在此供职的方闻教授对书法情有独钟,研究有素,岛田修二郎(1907—1994)则以其广博的中国艺术史知识著称于时,他们二位促成雷德侯教授自1972年起研究宋代书法家和鉴赏家米芾(1052—1107)的书法。这部《米芾与中国书法的古典传统》[Mi Fu and the Classical Tradition of Chinese Calligraphy]就是这项研究的结集,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刊行于1979年。
雷教授自1977年在耶鲁大学参加首次中国书法国际研讨会并提交论文之后,多次发表有关中国书法的演讲和论著,而他所供职的海德堡大学已经成为欧洲从事中国书法研究和教学的前沿阵地。
雷德侯教授认为,中国书法的赓续取决于强大而稳定的古典传统。这一传统并不排斥书法家的个人风格。而书法家对传统的经典作品各有所解,形成了中国书法的“风格结构的综合体”[complexity of the stylistic structure]。其中,以二王为代表的晋代书法是这一传统的渊薮所在。有关晋代书法的评定,众口不一,最值得重视的当属褚遂良(596-658)、米芾、赵孟頫(1254-1322)和董其昌(1555-1636)。其中影响之大非米芾莫属。在雷教授看来,在中国书法的古典传统中,米芾所掌握的关于晋代书法的知识起到了筛子的作用(英文版,第4、49页)。本书即围绕这一基本看法展开讨论,这些讨论廓清了中国书法史学研究中的晦黯之处。雷教授在艺术史训练、汉学知识方面的精湛造诣使他在分析问题时左右捭阖,我们仿佛在谛听他坐在三角琴前弹奏古乐,妙音袅袅,弥漫着古典的庄严和典雅。本书附录部分则详细整理米芾有关晋代书法的论述和晋代书迹的源流。通观全书,不乏乾嘉流韵,堪称翁方纲(1733-1818)《米海岳年谱》以来的突破性研究。王国维先生(1877-1927)尝言:“故一学既兴,他学自从之,此由学问之事,本无中西,彼鳃鳃焉虑二者不能并立者,真不知世间有学问事者矣。”(“国学丛刊序”,《王国维遗书》第4册)雷德侯教授的中国美术史研究正是体现了这种国际视野。他拈取西方美术史学“风格”这一关捩分析书法形态,为我们阅读书法提供了不同于中国传统方式的有效工具。他的研究工作不仅基于中国古代基本文献和艺术品,还重视各国学者在这一领域和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这在他获得列文森图书奖的《万物》一书体现得尤为显著。
这些论文和书籍展现了作者广阔的学术视野和知识背景,已经成为学习和研究中国美术史的重要参考文献,他在大学与博物馆之间、宗教与美术、书法与美术史、学术史与艺术史、书史与美术史之间挥戈驰骋,攻城陷阵。鉴于雷德侯教授在东亚美术史研究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他被授予2005年度巴尔赞奖[Balzan Prize],成为继贡布里希[E. H. Gombrich, 1910-2001]之后又一位享此殊荣的美术史家。在巴尔赞基金会的资助下,他一如既往,奖掖后进,鼓励年轻学子投身于东亚美术史研究这一迷人的领域。由雷德侯教授发起的海德堡第一回美术史研讨会已在海德堡大学成功举办,来自世界各地的十余位与会者对此深怀感佩。雷教授主持的中国房山云居寺刻经研究已取得阶段性成果,而在此之前他前往山东鲁南地区所做北朝摩崖石刻的田野考古调查,他温柔敦厚,博学多识,给孔孟之乡的同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