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中的好字基本上是文人写的,对文人字简雅、散淡的推崇,有可能是古代书法批评得到了古代文学批评的启示。刘家科是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的获得者,其代表作《乡村记忆》引起读者的广泛好评。同时,刘家科也有书法之爱,并于奥运会开幕前夕举行了“乡村记忆·刘家科书法展”。值得注意的是,此展有原创性,区别于根植传统的书法展,也有别于强调视觉效果的现代书法展,为我们提供了较新颖的展览模式。
中国传统书法与古代文学的紧密联系,是中国书法美学的特征之一。即使在今天,书法家们依旧沿袭着书写诗词作品的习惯,把书法的节奏之美与诗词的韵律之美予以新的结合。刘家科一反常态,他全力挖掘《乡村记忆》的表述资源,把其中散文读者耳熟能详的篇章转换成另一种艺术形式,实现了“文学与书法关系的重构”(刘家科语)。
“以我的书法表现我的文学”,是刘家科置于展厅的艺术目标。他以“书法与当代散文”,“书法与乡风民俗”,“书法与乡村遗存”,“书法与乡村时代精神”四个单元,借助乡风民俗、乡村遗存的器物形式,展现了自己的文字与书法。为深化主题,刘家科邀请了泥塑大师于庆成的农村人物,陶艺大师傅顺府、微缩工艺名家陈洪英的古旧器物模型一同展出,极大突出了乡土风韵和乡村气息。
毕竟是书法展览,当我们对“乡村记忆·刘家科书法展”策展的独特性啧啧称奇时,当然需要对一个作家的书法或一个名人的书法予以客观的判断。我关注现、当代作家书法有年,曾提出鲁迅、郭沫若、茅盾、沈从文、姚雪垠、周而复、李凖、刘征以后的作家书法,已不再是与传统有着血缘关系的文人字,而成为缺少文化根基的名人字,其中的差异在于当代作家没有投入一定的时间深入临帖,不了解中国传统书法的艺术特性,写字的艺术感觉和技巧停留在硬笔书写的感知层面,线条单调、随意,没有章法、意境可言,缺少历史根据。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其中的趣味性。这是由于作家文学修养、人生阅历客观带来的一种艺术情调。显然,刘家科在某种程度改变了我对当代作家书法的理解,至少,刘家科的书法创作实践,证明了他的书写与名人字产生了距离,基本进入了传统书法美学的核心领域。
什么是传统书法美学的核心领域呢?窃以为,恪守传统书法的艺术规律,遵守法度,以中和的审美心理,对应不同书体的结构规律和艺术特点,在文字书写的过程中,发现文明的光芒和艺术的光辉。因此,我反对漠视临帖,无节制地张扬个性,仅以外化的墨趣,镂空书法的本质。考察刘家科的书法创作,始知他浸渍书法与探知文学乃同步进行。也就是说,他在没有成为文学名人之前,便开始了自觉的书法学习。敬惜字纸的心态,向往文化的理想,伴随着刘家科的青少年,俾其乡村生活充满了生命的光彩,勃勃而有生机。在刘家科的书法作品中,不难看出魏晋风骨与唐宋遗韵。对于作家来讲,阅读是极其重要的。阅读环节,是作家对经典作品的认知,对他者叙述的感受,可以等同于书法的临帖。如果说写作的技巧是作家大脑中虚幻的存在,那么,书法家的功力是外化的,是可以触摸的。所以,没有独对字帖的漫长时间,没有临习字帖的技术训练,写出的庶几是名人字,格调自然低俗。刘家科清楚这一点,他虔诚临帖,努力掌握中国汉字作为艺术一部分的结构特点,以线条区别不同的风格流派,强化书写的规律性和艺术性。刘家科当然了解中国书法的高深与玄妙,他没有树立过早追求个性的“野心”,一直中规中矩地写字,殊为理性、自觉。
当代许多作家写字,因理解的差异和禀赋的不足,习惯于哗众取宠,甚至进入书法娱乐化和书法邪教的边际,给当代作家书法蒙上了一层阴影。刘家科的书法创作,为当代有志于书法学习的作家们提供了可以借鉴的依据。
但是,我们还不能说刘家科的书法已经成熟。线条常有漫漶之处,质感不强,结字的方法,也有可商榷之处。章草的使转书写性不足,所显露出来的锐角和滞墨,淹没了章草的淳古、风雅。然而,可以称为书法家的刘家科,我相信他在今后的创作里能够克服这些弱点,大踏步进入书法艺术的文化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