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公忠义之节皎如日月,其为人尊严刚劲,像其笔画。”欧阳修《集古录》中比较早就提及人品与书品的关系,对颜真卿人书合一推崇备至。但宋代论书还是多强调修养范围,到了明代之后,评书论人时才逐渐把人品论引入道德范畴。大致分四大类:一、人品好,书法不好;二、人品好,书法好;三、人品坏,书法好;四、人品坏,书法不好。
书法是一门艺术。第一类的人,无论他对历史、文化有多大贡献,但他因书法不好,称不上是书法家,这种情况就不在此讨论。第四类人,人品既差,书法也不行。那根本不在本文讨论范围。
因此就只有第二类的人品好,书法好;和第三类的书法好,人品坏的两种类型值得讨论了。
如果泛泛而谈,古人无非是这两种主张,一种认为人品好,书法才会好;两者决不可分。一种认为书法是独立的艺术,人品和艺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书法好坏与人品无关。但要细细分析古人的主张,情况就很杂复了。
人品好,才能写好字。傅山说:“作字先作人。”朱和羹在《临池心解》中说:“书学不过一技耳,然立品是第一关头。品高者,一点一画。自有清刚雅正之气;品下者,虽激昂顿挫,俨然可观,而纵横刚暴,未免流露楮外。”朱和羹认为品格低下的人,在书法技法上能修炼得不错,但意境上自然会流露出纵横刚暴,这就不是好作品了。
刘熙载《艺概·书概》:“写字者,写志也。”这种观点与傅山、朱和羹的观点很相似。所以作为读者,对这些理论就得细心思考。总之无论傅山或是朱和羹、刘熙载,他们认为要有好人品然后才有好书品,这一点是始终坚持的。这有点像现在有一体育竞赛中的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最终名次是以两项相加的总成绩来决定。
要书法好,必须具备多种条件,但人品总是第一位的。项穆在《书法雅言·心相》:“人由心正,书由笔正,即《诗》云‘思无邪’,《礼》曰‘毋不敬’。书法大旨,一语括之矣。……故欲正其书者,先正其笔,欲正其笔者,先正其心,若所谓诚意者,即以此心端己澄神,勿虚勿贰也。致知者,即以此心审其得失,明乎取舍也。”项穆已把书法艺术的问题转移为伦理道德的问题,在他的儒家思想里,要写好字,正直的人品是先决条件。
再举杨守敬《学书迩言·绪论》中一段话为例,他先引书法家梁山舟的话,说学书有三要,天分、多见、多写。杨守敬“又增以二要:一要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断未有胸无点墨而能超轶等伦者也。”杨守敬很重视学富,但历代坏人中学富的也很多,所以他还是把品高排在第一位。
坏人也能写好书法,但少数。朱长文《续书断》:“夫书者,英杰之余事,文章之急务也。虽其为道,贤不肖皆可学,然贤者能之常多,不肖者能之常少也。”这是从书法史的实际情况立论,所以朱长文认为不肖之徒也可能写出好作品,只是少一些。人品好固然重要,但不是决定性的条件,书法家中也有例外。如赵孟頫、王铎都是在出处气节上受后人指责的,而两人的书法又为后人所赞许。
人品差的人也可能产生书法佳作,但因人品差,虽工不贵。苏轼说:“古之论书者兼论其生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虽工不贵”说得太好了!苏轼是正人君子,是大学者,对书法史了如指掌,又与蔡京是同时代人,亲受其害,亲见蔡京书法作品。无论“虽工不贵”是中年或晚年说的,以现实来印证这句话,相信他自己也会觉得客观而公正。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在论书中也持这样的观点:“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这意思很清楚,人格低下的人,有的字也写得很好,但他的字纵然写得像钟鲧、王羲之那么好,也只是个俗人。
书法好,人品也要好,这正是我们今天文艺界大力提倡的“德艺双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