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纸以后,经济文化的发展,使读书的人多起来,对书籍的需求量也大大增加了。
晋朝初年,官府有书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南北朝时候,梁元帝在江陵有书籍七万多卷。而隋朝嘉则殿中藏书有三十七万卷,这是我国古代国家图书馆最高的藏书记录。
那时的书都是手抄本,费时费财。后来,劳动人民在拓碑和印章两种方法的启发下,发明了雕版印刷术。九世纪时,雕版印书已相当普遍了。
到了宋,印刷业愈加发达,全国各地到处刻书。北宋初年,成都印《大藏经》,刻板十三万块;政府的中央教育机构——国子监,印经史方面的书籍,刻板十多万块。
古代的湖州,私家坊刻有口皆碑。著名的“湖州闵版”,乃明万历、天启年间,吴兴闵齐伋、凌濛初采用朱墨与五色套版所印之书。他们选择经、史、子、集各类凡士人习用书籍,使用方正宋体字和优质白纸,作朱墨两色或兼用黛、紫、黄各色套印。“湖州闵版”特点为词义显豁,脉络分明,行疏幅广,光彩夺目。
现在,手头的这部先贤《诗稿》,数月来一直为笔者灯下研读、回味之本。其作者赵景原乃笔者同邑,去世前一直生活在出产白果与人瑞的长兴小浦。
翻开《诗稿》,老人家如是作自我介绍。
“我原名汝骅字伯笃,后改景原,笔名花奴。1914年出生于长兴合溪祖居。由于世代书香,在1920年7岁时,即由先父同甫公教读。先父1878年至1933年,系清光绪戊戌科秀才,著作甚富。……”
1989年,“岁次已巳冬”,老人大约感觉来日无多,便在儿子、学生的协助下,开始整理自己多年来创作的诗词稿。他从数千首诗词中选编了一套3本《诗稿》,由“江南猫王”之誉的陈莲涛题鉴。据说好像是儿子用卖了两头猪的钱,为他自做自制而成(真乃乡间动人风景,让人产生写首赞美诗的冲动!)油印、竹纸本,锦缎线装,想来共制不过数十套,分赠经常往来的诗友、词友、文友、书友、画友罢了。我得到的,是他儿子赠送的全套中的第一本,共有200余页。
由于景原先生是原长兴知名的“箬溪书画社”之一员,又极擅写诗、作画、交友,故人脉甚广。翻开这本已有些泛黄的诗词稿的扉页,他广阔的交友面得到印证——众多友人都为他题写了贺词:王华——“诗中有画”,浙北老人九十一岁詹晓岩——“胸怀旷达,风格高超”,金华夏家丞——“文笔精华”,淮阴王顺叶——“雅俗共赏”,楚州王鸿澜—— “游于艺”,另有蘋洲女史、姚公协、殷乐游、陈焕文、杨毫、严济勲、刘雪樵、臧巢父、殷鹤舫、峥浩、郑翼飞等。这种合奏近乎使人想到晋朝竹林里的多少“贤”,或者绍兴兰亭历史上的某次雅集,个个可圈可点。
前年早些时候,笔者到小浦老人故宅寻访,现在各村忙着给人家红白喜事做酒肆的小儿子赵晓明说:“我父亲生前好客,那是远近有名的。”家里友人们往来,常年不断。“谁来谁没来,我常陪父亲到家门口的小浦火车站接人,很多都是远道而至。”有时饭菜一备就是两桌,老先生们一住就是几天。他们相互酬唱,不管外面的事情,好像自己都是古代的人,优哉乐哉。“我那时给他们烧菜做饭,也不时跑到客厅里,看这些老先生们如何挥毫或品画。”
翻阅《诗稿》第一部,不难发现,热爱生命的传统文化继承者花奴先生,写了大量歌咏动物的五言、七言古体诗,题材涉及龙、虎、马、牛、羊、犬、鸡,鹅、鱼、虾、蟹、蜂、蝶、螳螂、蝉、蜻蜓、纺织娘、蟋蟀等,其中以写“芦雁”为最多。这些芦雁诗作后来被他的好友叶小舫题在了画作上:“鸿雁南来报晚秋,飞鸣宿食各优游。平安两字传佳讯,曾为苏卿寄远邮”,成为两位乡贤“诗画合一”的永久见证。赵景原曾得叶氏所送“画中有山水花鸟雄鸡”的佳作,他还特别赠诗一首相谢,真是诗情画意情真切。
现在的著者们,都赶上了好时代。前些年书号可以买卖,一个书号的“篮子”里,可一次装进10本20本书,装帧的精美难以想象。这应该是好事,大好事,它使许多劳心者的灯下笔耕、砚田勤作,都得以体面地装扮问世。以湖州来说,这些年来,所出各类书册、书画集达数百部(卷)之多,仅笔者受赠的一只书柜还放不下。这是前辈们闭目前盼不到的好光景。但一个人出集太频,群体们付梓过滥,难免水分就多了。水乡“鱼”多,鱼龙混杂,鱼目混珠,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读者的不负责。
民间有“好诗”,草根有“真言”。大凡前一段,在网上的天涯“惠风楼”,关注一个关于“湖州书画家”话题者,肯定也有这样的感叹。100多个跟帖的话题评说中,尽管时有嘈杂,也见意气,但一些真知灼见,如书画家是否“缺文化”、湖州书画家作为一个整体应备“流派应有的凝聚力与创作风貌”、学书画的“练拳”与“练功”之别、艺术家首先应该是个鉴赏家、湖州书画家可以适时选择去院校“充电”,加强理论装备等,还是值得我们品味、思索的。
不读书,无以学。普通老百姓要读书,学者专家教授要读书,书家画家也要读书。现在回想起来,湖州许多老一辈书画家、文人雅士们之所以在剔除他们某些孱弱之处外仍让我们景仰,乃在于他们烟云供养外,皆长期浸淫诗书,有的还是饱学之士。我们说健在的吴迪庵先生是“当代的民国人”,主要还是较膺服其旧学。现在有些书画家也看书,但似乎他们的“看”就是翻阅印刷华美的图片。蜻蜓点水,浮光掠影。或者稍稍拓展一点,看些历史上的书画家传记、言论,亦浅尝辄止。至于相关的文学、哲学、美学、史学,是甚无兴致,也可能实在是无法“消受”的。
可能还要结合自己的身体力行、思考感悟而学,“学而不思则罔”么。既然扯到了书画家“看书”的练“内功”,现在我还想旁及一下他们的一项“外功”——写生。
按评论家许宏泉的说法,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只有花鸟画才有现代意义上的“写生”一说。山水画强调胸有丘壑,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乃是以心境观照自然。戴本孝有一方闲章“写心”。这“写心”便是宗炳所强调的“澄怀观道”。盖山水艺术实则是画家内心世界的外化。认为古人画山水不“写生”,多由闭门造车而来是错误的。闭门能造出来么?山是从哪里来的?还是由“澄怀观道”的过程而来。可见,古人所谓写生,严格来讲不是现在的对景写生,假如他也是对景写生的话,只是以心灵来写。现在的画家不仅强调对景写生,像前一阵许多湖州画家热衷到龙王山,这会儿又热衷到下渚湖,或放言把自己的“心灵家园”安放在南太湖,且以刻画繁琐为能事为功力,超越这种照相式的“写生”而能得“心源”者似乎不多。他们如此选择的“文化背景及理论根据”是什么呢?回答也是黄宾虹、李可染甚至董其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俨然成为他们对景写生的一个口号。是的,黄宾虹先生也写生,但我们从他大量的写生稿上可看到,他实际上是以心理来观照自然的写生方法。而到了李可染那里,就沦为了是对景写生。对景的写生不是李可染的发明,也不是古人的,是毗邻湖州的宜兴人徐悲鸿等前辈从国外带来的“洋派”。李可染等的对景写生,显然受到了西洋甚至前苏联的影响。这种对景写生与中国传统山水绘画审美取向是相背的,与其说是发展毋宁说是退化。而我们湖州一些画家还将其奉为圭臬,乐此不疲。由此,书画集出得再多,也只徒留“资料价值”罢了。
如今,尽管赵景原先生的《诗稿》未被刊行,但毕竟尚有纸本传世,幸矣。无法想见的是,百十年来,仅湖州这块土地上,还有多少遗珠未拾以至为岁月泥沙淹没。及至,有多少词赋好手,也因时代、学阀、“官学”的唾弃而折戟。更有甚者,贫困与愚昧胶合的砒霜,让你悲怆、痛楚、颤栗至麻木而死。在笔者成长的乡间,隔壁村有个老黄埔军校毕业生。年老体弱仍夜晚秉烛,著述他曾经的见闻与人生的颠沛。书稿盈尺,老人正思量如何制书,刁蛮的儿媳一次口角,一骂老人不躬农事,“吃白食”,二斥老人夜晚还不得息,浪费煤油,硬是将书稿当面撕碎填入火堂。一旁不肖之子也“戚戚然”,快哉快哉。老人当晚悬梁自尽——悲夫,以至数十载后的今夜,仍让晚生我在堆积如山的书册与电脑键盘前狂呼:“风景惨痛如斯,让我来写首哀歌、写首咒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