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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8版:副刊

有所思

于黑暗里说起的唯一光明

——张林召的剪纸艺术

  张林召 剪纸

  在这里我要说那些优秀的民间剪纸,从文化和艺术的意义上是不可模仿、不可复制、甚至是无法学习的!因为那些个文化和艺术的形成都并非必然结果,而都是些偶然的遭遇!它的整体生态完全不是一种人为的景象,而是自然环境、历史、社会以及个人在其间的特殊经历所共同造就的结果。当然这和应用剪纸这一古老艺术形式,所进行的关于材料、技术以及表现形式方面的其他类型的创作和探索无关。

  那时候一切都还是天然的,天然的背景里我们可以清楚地观察一个人行过一生时,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怎样的影像了。行道不同,显形的方式就不同。做为一个女人,张林召一生里四次嫁人,三度亡夫,生有六个孩子全部夭折。她自己也说:“嫁人人死,生娃娃死,我也成傻子了。”更可悲的是周围的人都认为这个女人克夫妨子是不吉的!殊不知这个善良的女人是多么强烈地想要一个家,想要儿孙满堂啊,为此哪怕要了她的命都是幸福的!这种痛苦对于大多数人都是不可思议的,且不说这种痛苦的由来,却恰是大部分杰出民艺家们共同的经历。民间一向就没有什么艺术家的社会身份,更没有那个女人谋划着打算要成为怎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每一种苦难的来临都是猝不及防的,而连续不断击打之后的疼痛犹如闪电般为走投无路的人们闪现了一条无奈的路径!在她们别无选择地走上这条路的同时,疼痛的闪电也为她们照亮了原本隐身于黑暗中的事物,而这种记忆一定是超越一切、刻骨铭心的!这正是于黑暗里说起的唯一光明!剪纸或者别的相关于寂静和反复磨练的手段无疑是她们最为锋利的技术,她们超然地祛除了这个世界里所有纷繁的形迹,唯一留存了这一阴一阳的真言,这是千疮百空的苦难体验,也是千锤百练后在人神之间唯一传递着的语言。

  对于一张纸的认识和体验,在张林召那里是不一样的。她曾用那珍贵的纸来替花样子和设计衣裳的大样。她的现实和精神生活都是那么地无奈,在无奈的生活里通过这把已使用得娴熟的剪子剪出如梦的有形的花来,这的确是她苦难生活里少有的充满希望的行为。况且纸在当时又是何等地不寻常,张林召出身于陕北一个还算富庶的家庭,她打小就知道写了字的纸不能随意丢弃,要到干净的地方烧了,才能存下些神圣来;白纸烧了能入阴间,黄纸烧了能通神灵;红纸有辟邪招魂的作用。她每回用那剪子剪开一张纸的感受就如同打开了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一条路,她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犹如开始了一次特殊的行程,她和那些显现于路途中的神灵们诉说着她的不幸,和他们索要着她渺茫的人生!我们从她剪出的那些概括形体的里里外外,甚至于能感觉到她声音的凄厉和内心的强烈诉求。无论是“八仙”、“张公背张婆”、还是“戏剧故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言不由衷的自然流露,重要的是借题发挥的由近及远!我曾说过,真正的陕北民歌一定是悲伤的,是凄厉的。张林召的剪纸正如这种民歌一样是连角而起的悲声!因此我们在她的剪纸里看不到媚俗之巧,看不到矫情之美,看不到虚假的幸福与圆润……而唯有艰涩而沉重的步履,唯有通透的凉爽和悠远的凄厉!在这里我还要说:真正杰出的民间剪纸从来就不是什么生活的颂歌,而是灵魂的哀号!

  这些剪纸实际上一直在表达着我们从来都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不久以前这个世界里的一切还是十分具体的,具体到我们的很多乡亲们事实上有一半的日子都是在这里生存与生活着的。那是因为在那时候就有许多通灵者,她们经常会有意无意地用她们相依为命的大剪子,就那样轻易地剪破了那个世界,她们剪出了连接两个世界那些明晃晃的洞穴。

  如今那个世界变得非常狭窄和虚幻了,每一位剪纸通灵者的离去,都会关上一扇连通着那个世界的大门。空前的物欲使得这个现实世界里的一切都越发坚硬愚顽和无从说起!张林召的身体一直以来注定遭受着来自遥远之处的击打,这使得她的生活经历一直以来就遍布着伤痛!张林召其实无意要闯破这些个天机,但她的存在事实上构成了这种更加古老的连接,所以一切就像是那种人类的原罪,在她每一天的生命里都注定要为此付出疼痛的代价。别以为张林召的剪纸是在表现你所理解和熟悉的生活情景和戏剧故事,更不应该产生你可以想得见的来自这个世界里的解读和猜想,她不可能就事论事,她不可能来表达眼下的、近处的故事;张林召的一切都是之于远处的,那些不能眼见、不可触摸的事物们才是与她搏命相向、互为存亡的生命。


美术报 副刊 00038 于黑暗里说起的唯一光明 2010-10-09 nw.D1000FFN_20101009_4-00038 2 2010年10月0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