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字”的跨越
■郑利权
丈量王冬龄先生巨幅草书创作,“跨越”是最核心的关键词。这种“跨越”从传统大字楷书形态向现代大字草书形态的跨越;从传统个人私域创作向公共空间传播形态的跨越;从文人心性表达向寻求书写高峰体验的跨越。在“跨越”中实现了中国书法从传统史观向现代视觉的转换;在“跨越”中完成了书法艺术从小众传播到大众现场传播的转换;在“跨越”中也建构了现代书法的文化空间与维度。在我看来,王冬龄先生巨幅草书创作具有历史、文化、美学、传播、生理的多维学术意义。
一、从传统到现代的纵向承续:王冬龄巨字书法的历史性跨越
巨字书法,在古代称之为“榜书”、“署书”、“擘窠书”,特别大的字称为魁书。其实用功能多为题署台殿楼观宫门与匾额,其字体形式多为少字楷体书法。史上记载,梁鹄、师宜官、王羲之、王献之、李北海、颜真卿、柳公权、苏轼、米芾、张即之、董其昌、康有为等皆善傍书。对于他们写大字的状态,也有粗略的记载,诸如《晋书·卷八十·王献之传》:“王献之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以为能。观者数百人。”虞和《论书表》:“子敬出戏,见北馆新泥垩壁白净,子敬取帚沾泥汁书方丈一字,观者如市。”这是书法公共化展示与传播的较早记载。然而传统意义上的大字创作并未脱离实用范畴,而形成独立的审美形态。因而,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认为“榜书至难”概括为五个方面:“一曰执笔不同,二曰运管不习,三曰立身骤变,四曰临仿难周,五曰笔毫难精。”
近现代以来,随着展览文化的引入,大字书法开始进入展览空间。特别是沙孟海先生的开拓之功。沙孟海被誉为“海内榜书,沙翁第一”。其擘窠榜书气势宏大、点画精到,富现代感,且越大越壮观,上世纪50年代沙孟海书写的灵隐寺“大雄宝殿”匾额和他在87岁高龄时书写的六尺见方的巨幅“龙”字,都是现代擘窠大字的代表。与柔美细腻的江南环境相左,近现代江南书坛亦有榜书成风的气势,诸如林散之、萧娴等均为大字书法家。而作为林散之与沙孟海两位大师高足的王冬龄先生则是江南大字书风的最佳承续者,其近25年的巨幅书法探索,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大字书法由传统到现代转型的命题。从1987年“泰山为砥砺,黄河为裳带”10字(高3.2米,宽7.2米)到近日创作的《心经》(高7.3米,宽17米)实现了质的跨越与转换:从传统大字楷书形态向现代大字草书形态的转换。
从时代语境的角度来看,王冬龄先生引发的巨幅草书的变革与现代化视觉语境有关。现代视觉语境的重要特质是强调传播的现场感与艺术的公众意识,王冬龄先生以其现场巨幅草书创作巧妙的切入当代视觉文化语境。作为中国现代书法事业的开拓者,长期以来,从学理史观与创作实践两方面,融入传统大字书法的转型与现代巨幅草书的深入考量,完成了巨字书法的历史时代性跨越。
二、从私域到公共的空间转换:王冬龄巨字书法的传播学维度
中国传统书法是书斋空间创作的私域书法,追求清气、静气和书卷气,满足文人在治国平天下之后归于平淡、铅华洗净后崇尚朴素的内心需求,代表着中国文士书法闲雅的文化精神。中国传统书法的尺幅不大,正是书法为文人余事与闲情雅致,书斋雅玩的对象这一性质所决定的。当下,中国书法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展厅、现代建筑以及公共的文化形态,使得传统书法在空间上必须与时俱进。
巨幅大字从私域到公共的空间转换,有效地解决了现代书法公共化的困境。另一方面,在大众传播时代,空间转换极大的拓展了现代书法的媒介维度。可以说王冬龄先生巨幅草书的公共化现场创作改变了中国传统书法师徒相授的单一传播体系,建构了现代书法新的沟通与传播系统。与传统的书法传播方式相比,现场公共化创作是传者与受众双向的、互动的信息流状态下,具有共时性。从传播学意义来说,传者—媒介—受众之间不存在任何的障碍与距离,也不需要“把关人”。在一个共时的公共化空间里,使受众产生更为强烈的视觉感受、艺术直觉和心理效应。这种艺术传播,不能单纯用行为艺术来理解,而是带有深邃的中国书法的人文精神。
三、结语:书法跨越的文化意义
1948年7月黄宾虹撰《艺术是最高的养生法》:“艺术是最高的养生法,不但足以养中华民族,且能养成全人类的福祉寿考也。”道出艺术的生理与精神的双重力量。在这位近现代书画集大成的艺术大师心中,书画不仅是身体的特健药,而且成为审美个体、社会、民族乃至人类的幸福之源。这一观点,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人性和谐与历史衍展的重大价值。从黄宾虹到林散之,再到王冬龄,我们发现了中国书法现代功能论的一脉相承关系。
传统的书法功能观,是把书法作为个人心性表达的工具,个人修养的载体。一方面书法作为心灵的艺术,是书家心里面流出来的线条,而另一方面“书以载道”,书法又是古代文人各方面修养的表征。这种书法的心性观强调了书法的文人身份定位以及书法作为儒家文化的重要载体的特性。从“心性表达”到“高峰体验”,在书法文化功能观上的转换,显示出中国书法巨大的拓展维度与空间。
王冬龄先生的巨幅大字书法,融通了身体与运动,视觉与展厅、传统与现代、空间与传播、审美与公众、艺术与行为诸多关系。应该说,书法跨越的空间还很大,黄宾虹的“内美”其实是“大美”,这种宏观式的“大美”汇通着作为一名现代艺术家的文化理念与视域。从“跨越”到“融通”到“大美”,我们看到了王冬龄先生书法跨越的深层文化意义。
(作者系浙江美术馆学术部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