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错误
■酱香老范(浙江 安吉)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这是台湾诗人郑愁予《错误》中的名句。错误有时也很美丽。这倒并非标举“溃烂之处,艳如桃李”的审美观,而是说美有时也可包含缺憾或失误。美之为物,并不总是十全十美。不完全、有缺憾的美,也是一种美,且可能别具魅力和幽怀。“如果有两个情人\一样的美\一样的可怜\我就爱有雀斑的那一个\迷人全在一点点。”(余光中)这与其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如说“雀斑”之“错误”使然。
董桥在《字缘》中说:“台静农的字我看了觉得亲切,觉得他不是在为别人写,是为自己写。他的字幅经常有脱字漏字,但并没有破坏完美的艺境……钢琴大师荷洛维兹晚年弹琴也经常弹不准几个音,却能保持了整首曲子的独特气势,他说他不计较这些:‘我是荷洛维兹!’”一流艺术家臻于高屋建瓴、胸有成竹的化境,不拘泥于局部一招一式。一味在无伤大体的细节上锱铢必较,那反衬出自己的“小”。毛泽东书写自己诗词的书法,偶有笔误,但在总体气势上,无损于作品大气和豪逸。《兰亭集序》中有漏字(“崇山”)之补,有涂抹痕迹。这无损于“天下第一行书”之价值,反而见出即兴创作的“原生态”。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小缺为无伤。”章学诚在《古文十弊》中也反对求全责备、因满招损的倾向。有识见者不会因一翳障目,而不见泰山。
艺术和美的领域充满辩证意味。“弄巧”可能“成拙”,但反过来有时“弄拙”也可以“成巧”,或者说“小拙”有时无碍于“大巧”。明乎此理,有助于克服审美中的形而上学倾向。当然,这并不是说以“拙”为荣。其实,要使“错误”也能成为一种“美丽”,当要有上乘境界和强劲实力为后援。不然,难免自招其辱,画虎类犬。
有的“美丽的错误”,乃非人为的自然力所致。“金丝铁线”(俗称“开片”)是哥窑瓷器的典型特征。小纹呈黄色(金丝),大纹显蓝色(铁线),两色网纹密而不疏,曲而不直,俗称“石圾破”。这现象是因胎与釉的膨胀系数不一样,出窑后冷缩,釉面开裂所致。这本来是工艺缺陷,然其纹理之装饰效果,显然非人力所能求。
阴差阳错成妙趣,歪打正着得善果。此乃艺术辩证法使然。修辞中有将错就错的飞白;围棋中有愚形的妙手;摄影中有因曝光、洗印之误而导致意外效果的佳作;书画中有“一不小心”而产生的神来之笔;篆刻家治完印,有时故意敲磨印章边框(术语为“敲边”),以求残缺美。这时的“错误”就成了一种别有意趣的美。“美”从来就不是定于一尊的常数。“完整是一种艺术,不完整也是一种艺术。”(刘湛秋诗)艺术品“残缺美”之最,首推断臂“维纳斯”。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如果真是“归人”,也许就难以催生如此缠绵悱恻的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