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有竹
■卢青(浙江 杭州)
曾文正公家书中言道:“居室前后,须多种竹树,家有一种生气,人受一种清气。”晋朝王子猷借人空宅暂住也要种竹,道是“不可一日无此君”,这就是魏晋风度!杜甫寓居成都浣花溪畔时,他曾手植修竹几千万株,冬夏青翠一片,成为一大名胜。林黛玉独爱潇湘馆的千竿修竹,每日里满怀心事听“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竹声。千百年来竹是中国人的至爱,尤其是文人,爱竹成癖者比比皆是,像林黛玉这样清高绝俗的女才子也只有与竹为伴才是最佳的选择。
中国江南的典型住宅必定是几丛青竹掩映着粉墙黛瓦。细细瘦瘦的竹竿、青青翠翠的叶子衬着一堵粉墙,疏疏朗朗,清清澹澹,令人绝俗。现如今这样诗意的空间住宅普通人已不可得,那么退而其次就在阳台上种几枝竹吧。几丛竹种在两个灰蓝色的大花盆里,放在露台的黑色铁艺栏杆旁,映衬着赭红色的地面,不但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更是一道和前一幢楼之间的天然屏障。竹下再养几盆兰,兰竹双清,令人神清气爽。
竹子是很容易生长的,且冬夏常青。每年四五月,老叶纷纷凋零,新叶开始生长,清碧滴翠,随后新篁开始长出,先是寸许,渐渐长至丈余,新长的竹竿绿得如同翡翠,竹节处有一圈白色的粉晕。每年6月,竹叶上长出一些黑色的小虫子,叶子变黑而凋零,经人指点买来打虫剂,按比例加入水倒入喷壶里对着叶子喷洒两三次,就可享受一年的青翠凉爽以及诗情画意。据说盆养的竹子有生虫的情况,而长在泥土里的竹子就无此忧矣!
夏天,竹叶茂盛,一片青翠,带来不少凉意,最喜人的是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小鸟在枝头欢叫。这时,我的日课之一就是傍晚时分或是清晨打扫清洗露台并给花草浇水,人或以此为苦,对我而言却是至乐。晚饭后,翠竹旁一摇椅,一卷书,一杯清茶,恍若知堂老人所言:“大约可抵十年的尘梦”。
大雨过后初秋的夜晚,在露台乘凉喝茶,凉风习习,忽听得秋虫脆亮的鸣叫声,循声探寻,竟来自种竹子的大花盆,令人惊喜。
竹的种植在我国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了,远在殷商时代,削为竹简,成为书籍的前身。汉代蔡邕用竹制笛,乐音嘹亮悦耳,笛子至今是我国重要的传统乐器之一;另一用竹制成的乐器“箫”也是我国著名的传统乐器。竹非草非木遍生各地,尤适于湖广江浙气候温和多雨的地区,一二株临窗,三五竿傍水,或万竿碧玉,竹树成林,竹情清韵与江南山水浑融一体,竹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深远的关系。
中国传统文化以写竹来传递自然的意态,生活的意蕴,中国人的心胸在那笔墨酣畅的挥写中显现出来。竹在中国,于日常生活使用最广,不可或缺,在精神上最具人格化的意味,广泛被用来比德人的品格和胸怀,人的操守和气节。故总以为竹是最有中国特色的植物,当我在欧洲旅行偶然看到竹子欣喜万分之余又纳闷:此地也会有竹,竹不是中国的吗?
竹与梅、松被古人冠以“岁寒三友”之名,又与兰、梅、菊并称为“四君子”,都是历代文人雅士尽情讴歌描绘的对象,学画“四君子” 是许多中国画家步入艺术殿堂的起步。纵观中国绘画史,有不少人擅长“四君子”画或专攻画竹,其中文同、苏东坡、李衎 、吴镇、赵孟頫、 管道升、郑板桥等等皆以画竹名世。管道升是中国绘画史上最为著名的女画家,她与他的大书画家丈夫赵孟頫也是中国书画史上最令人敬仰的夫妻档,他们的儿子赵雍也擅长作画,赵家可谓一门风雅皆擅长墨竹,在当时就名播四方为人所重。历代文人画家借物抒情,常常通过竹这种载体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和道德情操,时至今日,仍有许多画家对画竹情有独钟。
我学习中国画也从“四君子”入手,尤以研习画竹用功为最。在历史上众多的画竹名作中最让我痴迷的是“元四家 ”之一吴镇的《墨竹谱》(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此册为画家71岁高龄时画给晚辈的竹谱,共24页,尺幅不大,每幅构图奇绝,矩度齐备而有气韵洒然清逸袭人,精湛无比的书法和文采斐然的题跋与水墨修竹浑然天成。我将其印刷品常置案头研习,反复玩味临摹,知其高度非吾辈所能及,然眼界既高,心摹手追,虽不及大师之万一,但也力求骨格清奇,高雅脱俗。后来,终于重金购得二玄社出品的《墨竹谱》复制品,与原画同尺寸装在一个精美的木盒里,最喜欢在雨窗里细细品味吴镇的精湛技艺,高华墨韵以及高洁淸妙的人品。
人说“半生竹,一世兰”,画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除了技法还要有全面的综合素养。向来喜欢中国古代文人的书斋生活,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也要居有竹,他说“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现代人吃饱穿暖不是问题,于是闲暇时光我在翠竹掩映的雁湖木屋以读书画竹为乐,画竹自赏,题曰:“食有肉,居有竹,事丹青,心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