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塬有墨
——杜广侠延安国画展小记
■刘虎林(陕西 甘泉)
延安向南百公里开外,耸立起一道平坦的塬,站在塬头看万山拱状,总觉得天圆地方,云横塬的脚下,七星垂于头顶,仿佛随手可以摘下。塬上缺水,塬上的人就摸着渭北秦腔,称陕北是北面人,抓个碗大馍夹些辣子就一顿自助便餐了。同学时代的广侠,领我去交道塬,第一次见识了陕北与渭北不同民俗习惯。
一
苹果见时花香入肺,花丛中有半边盖的瓦房,僻开一间画室,白纸糊墙,青砖铺地。广侠长发飘飘、玉树临风,画了大幅的院中葡萄,枝蔓屈铁,果实嫩得掐出甜水来。鄜州在唐代是个极为兴盛的屯兵之地,诗圣杜甫曾在这里寻得舅家避战乱,有感斯地土厚水热,以国情怀成诗千古绝唱,后来改名为富县的鄜州承继了唐风茶道,将火塘上熬了稠黑如漆的老茶饮来,铜烟锅配个玉石嘴仍嫌不过瘾,非要给眼睛配个茶色的石头镜子看天下、割麦放牛。人们总是敬仰习墨之士,鄜州习墨之士总是将一手唐楷写得雍容和气,让人觉得心平气静中得享一分清雅春风。
二
广侠在延安求学时与我曾有数年同窗共苦之谊,此兄平日颇具豪侠之风,虽为弱冠,闲来品得七里铺街市购的旱烟,右手习字抺画,左手与口配合得云腾龙飞,为此,四季中宿舍没有蚊虫光顾。上世纪80年代中期,延安美术界“文革”的硝烟仍未散尽,但一些具有扎实功力的美术家仍然勤勉地过美术学校这个小拐沟,教习我等乡下来的泥猴素描、速写、色彩、文化课,排列有序。终日习字描画倒也其乐融融,早把那粗饭寒舍之苦忘得一干二净。每日晨曦未现,早已自觉暴跑健身,回来满脸汗蒸就砸开冰面,冷水洗面精神一天。夜课听雷、槐香弥院,每有同学作业完毕统一枣刺固定墙上品读日课。
靳之林老师讲授第一课,不讲笔墨色彩,偏偏宏观地论述欲为美术家终身所修之道。刘文西老师常来学校,食宿从简,讲课写生,画个日本新娘娃娃在黑板上,临摹数天东洋美人。也有北京来的吕胜中,褴褛中山服、铝丝系鞋,激情飞扬地作报告,细说自己深入陕北偏僻乡下拜剪纸老人为娘,感悟陕北民间符图之功。付志文授工艺美术,孙耘课水墨之道,师明校长忙碌诸多事务不得清闲。如此寒来暑往,冬藏秋收就毕业了,广侠那是水红衬衣、牛仔裤,二寸厚的凉鞋,衬个飘飘长发,终因学业优异留校任教,以道德为范教育后届弟子。
三
再后来,广侠没有回塬上务果自闭,带了俊俏的媳妇去长安闯世界。
十三朝古都长安,城墙外的护城河里映出终南山深秀的脊梁,碧阴阴地泛着汉的丝绸、唐的驼影。南门进来立一秀雅的牌坊上书唐楷,曰书院门,一条巷子云集了全省闯荡书法、美术市场的儒商,也有四川的宣纸与安徽的老板暗中较劲,把市场做得火爆,胜过时下的京华。在一方买印的铺前遇到了广侠,又到他在碑林附近的画室小坐。其时,院外银杏叶绿泛黄金,清茶谈论他似有了不俗的笔墨终是俗气,因为养家糊口大量“生产”画儿。聊一会儿杂事,两部手机叽叽吱吱响个不停,好像都是画商论价说事。多年同时习画的朋友不必谈论对方画作,就像每天早餐时间对厮守半辈子的妻子说“你真美丽、清纯得像少女时代”,那准是要挨耳光了。看得出他的面目清瘦了一些,茂密的头发也增加了些许白丝,依然烟雾不断,只是换了中华牌的高档品牌。
长安自古居之不易,何况在鱼目混珠的书院门安身立命。国画作品与商品同列展销,说明人的文化素质在提高,追求艺术的眼光也在拓宽,中国人买个石榴、牡丹水墨青悬在中堂书斋,沿袭了看传统文化一路的精神。外国朋友逛来走去也凑个热闹,卖些“外国”艺术品作为收藏式馈赠亲友图个“洋品”,要在中国法式的水墨心象里品咂出点唐风汉韵来。书院门东有碑林书法圣地,向西便有琳琅满目的大店小店,书肆墨坊终日人流如潮,愈显得街窄人肥。
广侠在闹中取静,将一颗被旱塬辣椒激起的火热之心在书院门的一隅浸润丹青妙趣,成就自己缪斯之梦,惶然而不能自已。
四
这年入秋以来,延安没有落一场大雪,进入冬至天空蓝得深遂,黄土山白的是土,黑的是树,正在忙碌接待明年正月十五刘文西率黄土画派采风事宜,闻说广侠在延安办画展,偷个下午时间上延安和广侠借酒叙话。师弟小旭建个27A艺术空间。已经悬挂不少广侠近作,山水花卉、巨幅尺牍浓墨偏又泼彩、工笔兼入写意。济济泱泱、艺术空间燃艾为香,佛乐几案氛围甚是清爽。
我就埋头细细地品读广侠画作,烟火息袪了许多,朴面而来的是丹田清气,徐徐贯入笔端,将山水花卉静心写来,大幅有大幅的气势、纵横云霞、幽雅深秀;小品情趣妙生,几尾金鱼、数粒鲜果,俱以精妙墨彩娓娓道来。
我就给广侠敬酒,戏说他多年来绘事最大收获就是落款签名时,有了前贤的笔意,当赞沿承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