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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鉴藏

苏州藏家顾文彬

  顾文彬(1811至1889年),字蔚如,号子山,又号艮庵。苏州元和人,但其祖上是元末明初时自徽州迁居苏城的,后来前辈经商致富,顾文彬则道光21年(1841年)考上进士,授刑部主事,升员外郎,最后做到宁绍台道,管理海关,是个“肥缺”。光绪元年(1875年)卸任回到苏州,住在铁瓶巷宅中,接着营建当时已经半竣的怡园,修成过云楼,用以庋藏法书图籍。

  顾氏收藏始于父亲顾大澜(春江),尤其到了父亲晚年,每“获名贤一纸,恒数日欢”,雀跃若此,顾文彬愈著意于此,“题躞贉褾,遂不胫而至”,这段记载见于《过云楼书画记》自叙,由此,过云楼之藏也日益丰富。顾文彬有四子,尤其是三子廷烈(承),最得顾文彬喜爱,也陪伴他最多,书画记自叙称,承少时就开始学画,甫一成人,何子贞、吴云便亟称其书画,算是克绍箕裘,不负祖父顾大澜的遗志。顾文彬也颇为自得,将这种家学传统比作“韦氏籝经、仲氏菽水”。“韦氏籝经”说的是从先秦至汉的韦氏氏族,从最早的韦孟为楚王老师,到第三、第四代孟贤、玄成父子宰相,再到韦赏官至大司马,位列三公,五代大儒,三代宰相,一门雅望。“仲氏菽水”则出自《礼记·檀弓》,讲贫家菽水承欢的娱亲之举。这一定是顾文彬对自己晚年的期望,他希望可以像父亲一样,子孙环绕,闲时则一同抚摩图画,训诵诗书,共享天伦之乐。可惜光绪八年(1882年)7月26日,顾承因为处暑,溘然而逝,年仅50岁,这是顾文彬晚年之痛,同年秋月,其在书画记自叙结尾记道:“吾欲娱老,造物似不允,何也?濡笔泫然。”何其悲乎!

  《过云楼书画记》,是在顾承病故之前,父子商量切磋的氛围下撰成的。在此书成书前,有一部两卷本的《过云楼初笔·再笔》,未曾付梓,但有抄本传世(笔者未曾目历,未确是否为稿本),是顾文彬、顾承父子二人合作,记录两人过目的书画作品,这些作品有些在市场中流通,有些则见于亲友的书斋案头。后来顾文彬以此为基础,继续编撰,成《过云楼书画记》,大致呈现了当时顾氏收藏的精品。

  从比例上来说,200余件作品,宋元及以前法书名画计68件,明清则178件,明清居多,当然这和前代杳远,遗存不可多得有关。其中智永的真草《千文》,是其在京中做官时,松筠庵的和尚心泉拿给他看的,顾文彬一看,真草相间,后面有董其昌的跋,确为真迹,立即倾囊购归。其余则宋元名公、明四家、画中九友,至清初六家无不包罗。

  顾文彬还有部日记,是个稿本,大半部在苏州,已移交苏州市档案馆,另一部分则在上海图书馆。上图的这部分,记光绪五年至十年事,频频见载各种文会和酒席,可知晚年的顾文彬,常常是和诸友诗酒唱和,听曲拇战度过的。当时,吴云居听枫山馆,两人既是老友又为姻亲,其居向西二百步就是顾文彬的怡园,而沈秉成(仲复)的耦园、李鸿裔(香岩)的网师园也俱在城内,他们时相过从,并有正式的集会,冠以“真率会”、“消寒会”诸名。人员并不固定,除去前面提到的,尚有勒方绮(少仲)、彭慰高(讷生),间或有新人加入,旧雨新宾,大致月集一二次。

  比如,日记中记载,光绪5年(1879年)2月18日集于网师园,观看宋拓醴泉铭。3月29日,在吴云的听枫山馆又见到宋徽宗山水画卷。光绪6年,年底11月初9日,吴云召集“蝴蝶会”,算是真率会的“变体”,席间还吃了熊掌!老顾文彬应该十分满意,因此把这个也写进了日记。旧历的12月19日是苏东坡生日,每年此日,真率会中人都要集会,算是为东坡庆生,光绪7年这天,他们聚集在吴云的两罍轩,吴云绘制了一幅东坡像,装成立轴,并征同席的人题诗。日记中种种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日记当然也记了光绪8年顾承处暑病故的事,“余痛心如割,手足无措”,“连日哀痛,惘惘若失,所见之物,所履之地,无非触目伤心。”这一年,顾文彬只购入范文正公手札两通,也只售出淣锺、金提梁卤两件,他自己也说“自承儿殁后,余古玩之兴索然已尽”矣。

  顾承又有四子,三子顾麟士(1865至1930年),是最著名的过云楼第三代主人。因为爱鹤,字鹤逸,又字谔一,号西津。自幼受到书画熏习濡染,好之乐之,在其《过云楼续书画记》63岁自叙中言,自曾祖以来,祖父及仲父,至父亲“累世收藏,耽乐不怠。溯道光戊子,迄今丁卯,百年于兹。”道光戊子,1828年,顾文彬18岁,购入吴道子《水墨维摩像》轴和院画《上林图》,书画记自叙谓是“收藏之始”,与此正合。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顾鹤逸同样锐意蓄古,帧轴卷册,无所不收。加上他自己能画,又与当时画家、藏家互相过从,故顾氏收藏到了这一代到达鼎盛。民国16年(1927年)顾鹤逸自撰《过云楼续书画记》,与前记合刊出版。顾鹤逸与吴湖帆为姻亲,其续娶潘志玉潘夫人与吴湖帆的夫人同属“志”字辈,吴湖帆的日记中常常有记“西津”如何,指的就是顾鹤逸,这本日记很好看,收在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的《吴湖帆文稿》中,可以找来一读。

  顾鹤逸于书画之外,还尤其注意旧籍。书籍作为书画之附,为人收藏古来如此,历代皇宫秘苑、私人收藏均并有之。过云楼自顾文彬那代就已开始搜集旧籍秘本,在其《过云楼书画记》所拟凡例中有一条,“敝箧中黄大痴《画理册》、祝枝山《正德兴宁县志》手稿册,铭心绝品,亦断种秘本也。故《钦定四库全书提要》俱未收入。兹录悉放(即仿)《揅经室集·四库未收书目》例,详为考核,冀后世志经籍者采择焉。”说的是,对于像黄公望《画理册》、祝枝山《正德兴宁县志》这些未收进《四库全书》的罕见秘笈,顾文彬仿照阮元的集子中《四库未收书目》的体例来著录,先记行格,后考订版本,完全是藏书家的作法,十分谨慎。到了顾鹤逸这里,机缘中收到独山莫氏旧藏,又经年搜访,才有了后来著名的“过云楼藏书”。傅增湘之后来顾家看书,编了《过云楼书目》,便以我们今日按图索骥。

  北宋诗人黄庭坚在给胡逸老的诗中说,“藏书万卷可教子,遗金满籝常作灾。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顾氏一门从道咸至民国再到今天,家传赓续,绵延不断。两年前冬天,承苏州博物馆的李军先生惠示顾鹤逸《鹤庐题画诗》抄本,流风雅韵,仍在纸间。而顾笃璜老先生,年逾八旬,至今还在平江路汲汲于保护传统昆曲,他们都可说是蚌胎里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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