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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6版: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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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洗——献给知名校友、老艺术家庄华岳先生

  一 宿命

  这是一张虔悯的面容。

  老人骨骼俊秀,眉目清冽,一条隆起的高鼻梁,总让我们有几分眼熟。他个子瘦小,却身板笔挺;天生的一副谦恭持重的表情,显出从容不迫、不温不火的样子。在一群近半个世纪前的老校友中间,老人存有一份鹤发童颜的宁静,一份灵思纤巧的骨相。

  这是1985年赵无极来当时浙江美院举办油画讲习班,在结业汇报展开幕之时,作为赵先生同窗的庄华岳先生给我的印象。其时,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准确地说是课堂写生训练,我们亲领了赵先生的教诲,见识了这位在国际艺坛搏击四十年的东方大师的识力,收益良多。其间赵先生亲自辅导我,加深了解法国画家博纳尔的艺术。正是博纳尔那张悲悯的面容,让我第一眼看到庄先生就感到眼熟,对这位赵先生反复提起的天质异禀的往昔同窗,兀自留下难忘的印象。

  正是这次四十多年阔别重逢之后,庄华岳先生做了两件重要的事,这是两个让这个已近古稀的生命重焕活力的决定。一件是送别赵先生的当天,他即赴上海探望久别的吴大羽先生。半个月里,他与吴先生三次见面,记住了吴先生的三句话。

  第一次,久别重逢,老先生望着也已老去的爱徒,呢喃:“都老了,可你的结构还在。”结构即骨相,如庄先生所言:“支撑生命的骨架。”一句话,既将庄先生拉回幻梦般的往昔,又唤起彼此生命岁月的无限感喟。

  第二次,吴先生向老学生发出内心的歉意:“过去我所告诉你们的只局限于四条边线以内的空间,这是不对的。其实,美、艺术、绘画所涵盖的比这要大得多!”这是悟透了艺术这种生命和智性的方式所发出的谆谆箴言。

  第三次,因觉得吴先生睡得太多,庄先生小心地提醒老师。师者答日:“我是在做梦。” “梦见了什么?”师者又曰:“画画。”这是一份画者的生命宿地,有着某种天经地义的意涵和庄重。十年后,庄华岳先生读到了吴先生仙逝之后才面世的几十幅作品。这些难得一见的写意之作,如梦如幻,如雨窗朦胧的风景,如梦眼望穿的天幕。画面的生动也许不在浓艳而在虚空;生命不懈的追求,不在某种惊天动地的伟业,而在半睡半醒的熹明之中。这一切,庄先生看得格外仔细,并在他的生动记叙中各有精彩点评。

  我常想:国立杭州艺专,从林风眠、吴大羽开始,就有着一种悲悯诗人的血脉。一方面他们过早地达到了为民族艺术启蒙和创造的高点,命运的不周却使得他们后来用半生的岁月不断地承受波折和不幸;另一方面,他们小心地保存着自己的才华,仿佛某种洁愿一般避免受到世俗的侵蚀,坚守孤寂的自傲,在心底里塑造一个谦谦君子一般的宽怀和境界。庄华岳先生似乎承续了这条悲情血脉。以当年在艺专学员中的优秀,以两度去国留学梦的破碎,他是可以抱怨人生的。但他没有,他领受命运的安排,归返远乡,甘为人师,并以他的方式来向曾培育他的师者致意。但在他心的深处,始终祭奉着为师的责任,也时刻不停地酝酿艺术出征的鼓点。

  他所做的另一个决定是以近七十的高龄重新开始他的绘画人生。一如他在书信中所言:从头拾起秃笔,甘为老童之涂鸦,却“每于偶得理想色线之际,反而舞手蹈足,无穷其乐也”。

  生有涯,艺无涯。他所深情摘录的罗曼·罗兰书写贝多芬的那段话,揭示了这个悲悯诗人家族的宿命,直令我辈唏嘘。“一个不幸的人,贫穷、残废、孤独,由痛苦造成的人,世界不给他欢乐,他却创造了欢乐来给予世界!”

  二 绘画

  庄华岳先生在临近古稀之年,重拾画笔,续写绘画人生。

  他深知中断了半个世纪的专业,在夕阳黄昏中崛起的艰难。他亲睹往昔同学赵无极事业的辉煌,亲览美院代代学子的专业进步,但他似乎窥见了某种幽秘的可能。在诗性的绘画世界里,总有一份意韵超然于物象的写实性的摹写之上。正是这种意韵,在近半个世纪的教学生涯中,在生命经历的酸甜苦辣中,在五尺讲坛的陶然诗性中,凝结在不事绘画的心意之中,凝结在心底。他感受到这种意韵的唤起,他在赵无极的生动世界里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也许是在那开幕式的瞬间,也许是在吴大羽先生回答做梦画画的瞬间,这种凝在心底的意韵被蓦然激活,他甚至为艰辛岁月蒸煮成精、并涌动心间的意韵而感到自信,感到天地精神的召唤。

  事实上,在这之前,在1979年与赵无极接上联系以后,庄先生就在赵先生的帮助下开始练笔。赵先生给他寄来水彩、粉画和油画材料。这种飘洋过海的邮寄能有多少量?既然赵先生将自己用过的水彩画盒都寄给这位他打心底里敬重和惋惜的同学,庄先生将这种饱含友情的馈赠看得很重。他在火柴盒一般大小的纸上开始他的涂抹。这本画册里的大部分作品都与原作等大。我估计,这都是在赵先生寄来的小水彩纸册上完成的。庄先生从一开始,就在一个微型的尺度中,推开世界的新窗。

  庄先生的小幅水彩,自是一绝,寥寥数笔,如窗花,如落叶,却自有满目生机。这些花叶,飘飘洒洒,甚至全无花的形骸,却都一枝一叶含情,传递岁月的气息。与吴大羽先生的花不同,他的所画更少直线硬框的纠结,只若春雨秋风中的一隅,自在地守候着花叶的飘落。由于画幅的小,轻轻一抹,又是一个季节;轻轻一带,又是一个世界。庄先生用守候来制造“洗”的效果,来酿神遇的惊奇。

  庄先生的水彩重在“洗”。正如清杨廷芝《二十四诗品浅解》中谓“洗炼”云:“凡物之清洁出于洗,凡物之精熟出于炼。”庄先生是在不断的“洗”之中,“炼”出色的风采。“如矿出金,如铅出银。”在水的涂抹流连中,超心冶炼,让事物显出其绝色天香。能做到这一点,需内心的静安,方能“体素储洁,乘月返真”。庄先生画往小里走,心向静中凝,在极静素的岁月里,打磨一方方眼底纯玉。

  庄先生的“洗”,凝成一体,自成大气。其中既有清奇,又见雄浑。按理说,清与浑实难两全。但庄先生的“洗”已成“水磨”。如此“磨”,将心中凝结的意韵打磨上来,常常是平中孕奇,虚中返浑。更何况如此“水磨”又往往是“心磨”,在岁月的淘洗中追求素美,在心灵的相对中静静守候,韵含清奇,神出古异,直若故锦旧璧,美静而沉厚。

  实际上,观庄先生的一生,正若这种“洗”,这种“打磨”。人生的“洗”和“打磨”损耗了许多岁月的亮色,却让生命的本真沉淀下来。庄先生在古稀之年,陶醉在这种生命本色的“洗”与“磨”之中,陶醉在生命洗炼的欢悦之中。“流水今日,明月前身。”那美静的水色就是庄先生的今生,生动无穷;那生命不息的韵月,在这里殷殷传情,代代相生,令人感怀与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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