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足音
寿崇德写生记
初夏前夕,先父因病辞世于杭州,水墨画人魂归山水,惊动艺坛。吴山明先生当即挽联以示哀悼:“君子崇德驾鹤仙去音容笑貌宛在,智者求艺阆苑耕耘水墨丹青永寿。”后学之辈亦挽词:“两浙宣大道景贤尚德长存手泽粲若星辰得永年,一生献丹青树蕙滋兰顿失心传满庭桃李哭良师。”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晚年老人僻居西子湖畔,泼墨挥毫,犹在眼前。
1950年,寿崇德艺专毕业后,辞别父母离开上海,携家眷辗转金华师范学校,旋即抵梅城严州师范任教40余载,与云山如画之地结下不解之缘。严州山水犹如一幅丹青长卷,有渐江之冷峭,如天寿之豪放,乌龙山、南峰、严东关、东西湖……遍留足迹。
青山绿水触发了创作灵感,他拿起水彩笔分别创作《牌头中学全景》、《金华全景》、《梅城俯瞰图》,围绕着山丘与河谷的风景让画家融入沉思,这几次写生着重于精致地复制景色,将源自田野的感受转变为视觉图像。这一幅幅细致的水彩画色彩和谐,分别描写了俯瞰牌头、金华、梅城等地的全景,还可瞥见在背景中远方的山峦,耸立在北边或南边。迄今为止这样的作品可以作为当地自然与人文历史的见证物,因为现在还拿不出或找不到金华等地的摄像照片。水彩画是最能忠实地传达情感、宣泄意念的媒材。以前他跟随马白水先生赴兰州、太白山等地写生,学得一手精妙绝伦的水彩画技法,现在有了用武之地。严州梅城为“锦峰秀岭”的山水之乡,如伍子胥、朱买臣、严子陵、谢灵运、孟浩然等历代文人墨客都在这里留下了足迹,丰富了地方文化内涵,为山岭增添光彩。
他经常背起画夹,带着学生行走在山前田野之间,涂抹画彩,严东关、玉泉寺、乌龙庙、七郎庙、孔庙、水门斗、西山岭等名胜古迹载入画卷,美不胜收。其中有一幅《乌龙山雪景》尤为突出,以简略的笔触,浅蓝的色调,描写了一杆红旗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远处突兀而洁白的乌龙山显得格外的神圣,犹如梵·高的笔法和格调,被公认为具有“创造性”的画作之一。以及后来的反映新安江水电站建设工地的系列作品,他娴熟的水彩技能与独特的感知能力紧密融合,笔触交织出感觉的愉悦与微妙的构图,为人们所称道。
富春江、新安江之水清碧幽美,缥缈洄游,严陵山脉似龙腾凤起,雄峙磅礴。滔滔江水东去,似婉约怀珠之曲,高士文人抒情传神,或以纵横开阖之笔,或以清逸淡雅之意,借助《富春山居图》之景,远播海内,名归而实至回想少年时,寿崇德华山写生以及至今在富春江两岸所作草稿逾万件之多,其笔墨雄健的山水画得益于几十年如一日的写生,其勤奋与速写之精致难能可贵。
1957年初夏,寿崇德首次游黄山写生,启程前以一星期时间临摹汪采白1936年丙子50岁的《黄海卧游集》36幅于一册,并和石涛、渐江、梅清等黄山画册、张大千黄山画片随身携带,以作登山时与实景一一对照,研究各家如何取舍处理,表现黄山奇异景观。在实践中,十分有益,启发很大。黄山写生,稿中附记:“天都峰顶侧面绝险。”“将至天门坎,远望莲花、莲蕊形势特壮观。”7月16日又记:“莲花峰绝顶海沟爬莲花峰。观远处光明顶。”共计铅笔草稿100余幅,如《西海排云亭》、《始信峰顶》、《清凉台》、《麒麟松》、《桃花源宾馆》、《大好河山》、《望石笋峰、散花坞》等,笔线概括流畅、精微而厚重,颇为可观。
一日,他陪同傅抱石在新安江写生。我看他在仔细观察之后迅速落笔,他自笑称为“鬼画符”,虽草率却精到,抓住大势,对重要的局部着重描写记录,一下子抓住对象特征,有的加以文字说明,用以创作时参考。这次速写的大坝东望速写稿,回杭州后即创作出《新安江印象》,非常成功。
观览大小不一的写生画稿,或铅笔素描,或钢笔淡写,林林总总,无一不留下他的墨痕和足迹。有时是团队出行,更多的为随意而成。茶余饭后全家出动,或攀乌龙山,或登城郭,兴尽而归……以上所记录的也仅仅是一部分而已。寿氏的写生和傅抱石淋漓尽致、率性之作,不可同日而语,后者以天马行空之势横扫画面,抓住最吸引人眼球的景物,瞬间勾勒作为记忆的痕迹。
笔者曾目睹其常以长锋狼毫直写苍松树枝,点上松针,顺笔而下,勾勒峻岩,待画面将干未干时施以淡墨淡赭,观者如面前真列峰峦浑厚、气壮雄逸,笔力老健,真可谓黄岳奇峰与其志趣交织互融的成功之作,非胸无丘壑凡俗之辈所能知晓。崇德画师已离世,魂归山水,丹青翰墨永存于世。溪山足音,回顾往事历历在目。75年来,他从第一次攀登险峻的华山,写山画水,直至美丽幽静的富春江畔、新安江两岸,所写稿件之多,不可胜数。最大的特点是观察极其仔细,描画既概括又工致凝练。“华岳多奇峰”,挺拔而又雄伟,黄山“云海”,奇崛多变,不可端倪。随时用笔记录,更需要用心记载。因为最详尽的笔迹也难得其精神,成为胸中之丘壑、笔下之云烟,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