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
叶浅予先生
□杨远威(芝加哥)
最近,在网上看到蒋采苹先生一幅为叶浅予先生画的像。画法不是我喜欢的一类,但还是觉得很好玩,抓住了叶先生神采。这张画引我遐思一片。
叶浅予先生是我从小就崇敬的画家,老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叶先生精妙的画技和传说。机缘所致,我在30岁出头的时候,有机会认识他老人家,数次聆听教诲,是我一生大幸之缘也。
文革后期,我有幸认识了叶先生的公子叶善禄先生,并成了时常过往的朋友。善禄先生在南京艺术学院任教,年轻时,以画连环画有名,我见过他画稿,能力还是很强的。可惜身体一直不好,影响了画艺的发展。上世纪70年代中,善禄兄病故,浅予先生蒙冤,刚出狱不久,来宁搜检遗物,到了南京。
叶先生当时家在南京青石村的一条小河旁,由善禄兄的夫人胡芝琅女士安排,我去拜见了浅予先生。我见他时,叶先生神情黯然,“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以想象。叶先生对我说,他已多年不画,目前正在恢复中。画案上,已陈设笔墨。我将临摹他的几十张水墨人物画给他指导,他说,你的笔墨没有问题了,造型也够,就是用色完全不了解他的法子,印刷品是没法分析他的颜色的。他说,一般人物画的面孔,多用赭石,两颊略施洋红。叶先生认为那样太单薄,他独创技法是用朱膘加花青,取其厚重感,乘湿脸颊敷洋红或胭脂。说这样的面色较沉厚,比单用赭石滋润(这是目前鉴定叶先生人物画真伪的一绝招)。我请他示范,叶先生欣然答应,他作画极认真,(也许是在恢复期),完全不用照片或模特参考,一切皆在胸中。先用毛边纸碳条起稿,墨笔勾线,再用红笔修改线条,再将宣纸复其上,碳条略定,墨笔再画。墙上已有一幅“夏河装”钉在上面,非常精神。我脱口赞叹,叶先生说是一幅要和林散之交换的作品(数日后和叶先生分手时,叶先生已卷好此幅,说我喜欢就给我了,林老处另作安排)。我最喜欢他画的莲花舞,夸张的造型,真是美极了。
浅予先生说,他画画和别人不一样,不喜欢用旧纸,纸一定要白,这样颜色更加鲜艳。我见他除墨笔外,常用的朱砂、粉绿、洋红、藤黄等各盛一小盘,各用一支羊毫画,他说这样才保证颜色干净。叶老还特别叮嘱说,画他那样的画,宜用短锋狼毫,狼毫大楷就很好,取其粗细变化大,长锋则不适宜。
其实,我每想到叶先生的画,首先想到的,还不是他那么丰富多彩的水墨舞蹈。每次第一想到的,总是那一张舞蹈速写。这样的速写,真是画家用心在画画,眼到——心到——手到。不夸张地说,是做到了多一笔嫌多,少一笔不够的水准。他画画时的眼神就像要把对象吃掉。这样的速写,完全是独立的艺术品。
后来1980年左右去北京出差,到他美术馆后街的家里看他,他给我看他收藏的张大千画的工笔,艳丽至极。他对我说,他从不向人索画,一定掏钱买,对学生的作品,他喜欢的,绝不白要,至少是交换作品。当时他一再说到希望有艺术市场,画价不能贵,要让老百姓买得起,他哪里会想到今天艺术市场的这般光景。有件趣事,那时物质匮乏,我在北京展销会上抢到一只普通的宜兴砂锅,顺手拿去送他。他居然很喜欢,把夫人王人美叫出来说,这只锅造型很好,放到博古架上,不要用它做饭了。真是天真有趣的性格。
他这样的大画家,为人极谦和,毫无架子,对我这样的晚辈也如此平等相待。为了她孙子孙女的学画,甚至写信来托我,说全要我来指点了,真是让我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叶先生走了20多年了,真想念这个可爱的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