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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砚边

赖少其与王贵忱的书信往来

  与赖少其先生相关的信札,最有名者莫过于20世纪30年代他与鲁迅先生的鱼雁往来,其中前辈所写的“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等警语,影响了后生的一生。

  而从“文革”后复出到1986年初回广州定居这段时间里,他给王贵忱、苏烈等“晚辈”邮寄的信件,映现出这一重要时期生活与艺术的特别历程,彰显出他巨大的人格魅力,文献与艺术价值同样不可小觑。

  2005年12月,岭南美术出版社推出《赖少其书信集》一书,便收录了他在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写给王贵忱、苏烈等人的95通信件。

  在这段时间中,赖少其长期担任安徽文艺界的领导工作,工作非常繁忙,这在信中可见一斑,曾说:“我现在事情过多,疲于奔命,对创作极不利,也无可奈何。”他的艺术创作主要是利用业余时间或者请创作假来进行,尽管如此,他仍坚持以写信的方式与同道及朋友保持密切联系,即使是1983年9月、10月头部动手术住院期间,他依然给朋友写过不少信件,而不会假手于人。

  从这批信札中,我们可以看到赖老写信的一些基本习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以毛笔写字,偶尔才使用钢笔、圆珠笔;采取由上而下、再自右到左的传统书写格式,即使是信封也多见竖行形式;笺纸不太讲究,五花八门、规格不一,以常用公文纸为多见。而另一重要的特征便是,他在信中叙说,不管对象是何许人物,不管说的是劝勉还是批评,他的语气都极为客气平和,毫无傲慢与强人所难之意。比如,“未知对否”、“未知兄以为如何”、“阁下以为何如耶”、“你说对么”等之类的商量式口吻,经常在信札中出现,体现出文化人的人格风范。

  赖老的信札给人最深印象莫过于书写非常认真,谨守法度,甚少懈怠与草率之笔,这许是他严肃认真人生态度的反映。不管是流程爽利、风神洒脱,还是凝重拙健、燥润相生,都由他诚恳端庄写出,都体现了他高深的书法修养,是可观可赏的艺术佳构。观赖少其信札,便可知其“奇玩”之趣,也可洞察其人格。

  在这本书信集中,赖老写给著名学者、收藏家、书法家王贵忱的信件有64通之多,成为我们考证这一时期两人艺术与人生状态的重要资料。

  从这些信件中,我们首先可以看到赖少其对朋友的真诚态度与一腔古道热肠。1977年1月8日,赖少其写给王贵忱第一封信件,在信中,他首先对这位“虽未见过面,但神交已久”的后辈给予鼓励:“你的书法是很有功力的,我也喜欢。”当年8月16日,在他得知王贵忱因为工作环境不适而有退休之意后,竭力劝告其打消这一念头,说:“我已63岁,还不肯退休,其实如果退休了,就像下棋一样,是下了一着死棋(“死棋”两字划着重号)因此,当今之计,首先要安排好工作,搞好上下左右的关系,包括安排好家庭生活,再集中精力研究一门学问。”10日之后,他再次写信强调:“希望你不要退休。”

  彼时,王贵忱学术研究兴趣广泛,赖少其也提出了自己中肯的意见:“你应在‘精勤’入手,突其一点,期有所成。”(1977年6月12日)他还针对王贵忱的文风直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并现自省之意。他先说:“我喜欢你的文字,但缺点是好像古人写今人,好像有意不讲缺点似的。优点中包含着缺点,这是无可奈何的事。”(1977年8月19日)再说:“任何学古都应注意,应有所新意,既要继承又要发展。我也常常食古不化,为古所泥,有事不能自拔。出现这种情况时,作为同志就应互相指责,使有所警醒,你说对吗?”(1977年9月1日)

  赖少其与王贵忱两人都嗜收藏,从信件中可以看出两人相互馈赠的真实情况,文人之间的慷慨之风昭然若揭。两人曾互通有无不少艺术品,最重要的要数黄君蒨所刻的陈洪绶《水浒牌》和黄宾虹的《画学篇》书法手卷。其中,《画学篇》是赖少其为答谢王贵忱割爱将容庚相赠的邓尔雅对联转赠于他,而主动出让的。据赖少其介绍:“当时宾翁是华东美术家协会主席,我是党组书记,故虽眼睛患白内障,几乎在失明情况下写的,力疾而书,如锥划沙。”两位先生对这样的稀世瑰宝虽珍爱有加,却又能举重若轻,轻松相赠,足见两人之高谊。

  赖少其在与王贵忱的通信中,会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艺术观念,或对古今名家略施评骘,或对文艺现象聊发感喟。因为是私人交往,评论时多了几分自由、少了一些掣肘,其真知灼见愈发独到精辟,可谓直指其艺术思想核心。

  就在他写给王贵忱的第一封信中,他谈到:“晋唐以前的书法,兼有篆隶行楷,只要有本事,都可以发挥。乾隆年间的书家,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如金农和以后的尹秉绶、邓石如都有新发展。一般人不能欣赏,这是可惜的。”(1977年1月8日)对于邓石如的印章,他则直接表示:“印至完白,所谓前无古人;虽后有来者,惟吴让之、赵撝叔可与相比,黄牧甫则不如,齐白石更不如了。”(1977年3月13日)

  对于岭南的艺术家,两人谈论最多的要数邓尔雅。邓尔雅是近代广东著名的篆刻家、书画家,是容庚的舅父。据赖少其自述,20世纪30年代初,他在广州读书时,有一位同学的哥哥在文德路开了一家古董店,匾额“尊古斋”三个字便出于邓的手笔。他当时看到后,印象很深,“至今记忆犹新”他对王先生说:“我极望能多见邓尔雅先生印章和书法,我见得不多,但感到他有独到之处,尤以朱文最佳……邓尔雅先生楷书朱文是一大创造,对当今篆刻极有参考价值,如能集成一册,广为流传,影响所及,当可生面别开。”但他并非一味赞赏,对不满意之处也会直接点出:“但我不喜欢他的诗集上的篆字楹联,可能缩得太小,未能见其真面目”。(1977年4月13日)

  在写给王贵忱的信中,赖少其也会详细记述自己的生活状况与工作安排,凭此可列出一个清晰的年表,史料价值巨大。比如,晚年定居广州一事,就曾经历了一番波折,在多封信中有记录。早在1983年9月19日,他就有交代“顺便落实定居问题”。到了9月28日,他又说:“广东省委、安徽省委、中组部均已同意我们离休后到深圳落户。”由此可见,他落叶归根的首选之地是深圳,而非广州。但最终,1986年元月,赖少其举家迁回广州定居,开启“衰年变法”的辉煌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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