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愤青
潘鹤
□韩帮文(广州)
广州美术学院家属区有一栋特别宝贵的楼房。宝贵不是说楼有多奢华、多先进,反而是很破旧、很普通,但就是能让人肃然起敬,只是因为最顶端的一层楼上住着广州美院四位最顶端的老教授。
潘鹤、郭绍纲、杨之光、陈金章,四位美术界响当当的人物就住在这层楼上。他们都年过八秩,都伴随广州美院走过了半个多世纪,都是桃李满天下,都获得了广东省文艺界的最高奖——“终身成就奖”。他们是广美的传奇,也是整个文艺界的传奇。
四位老先生中年龄最大的潘鹤先生,已过90岁,仍鹤发童颜。他在年轻后生面前自我调侃是“90后”,甚至会说出一些好玩的段子;他桌子上的那件行程本上,依然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到任一公共场合,都要穿着西装与衬衣。现在,老先生的腿脚不灵便了,外出要坐上轮椅,但仍要费一番舟车劳顿给人撑场。
为此,老先生笑呵呵地自嘲说:“我自己的的确确成为了一个符号,雕塑家也成了‘表演艺术家’了。”其实,老先生如此奔波,不过是出于一种奖掖后学的古道热肠。再者,老先生说,人这辈子始终要保持活力。
潘老堪称老当益壮的活力派、乐天派,但老顽童也有嫉恶如仇的一面,执拗起来着实让人敬佩,也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笔者去过潘老府上多次,几乎每次他都大骂艺术界的丑陋现象,骂着骂着便面红耳赤,眼睛也瞪得很大。有人行贿争项目啦,有人投机取巧拼美展啦,有人只顾着自己的市场啦……老先生就是看不惯!
有一次,我们聊到城市公共雕塑。据不完全统计,他已经在全国70余座城市竖立起百余件大型公共雕塑,“开荒牛”、“艰苦岁月”、“珠海渔女”等作品已经存入几代人的文化记忆中。除了扎扎实实搞创作,潘老还是公认的中国城市雕塑文化的开创者之一,曾与刘开渠提倡“雕塑要走向室外”,并在“文革”之后撰写了《雕塑的主要出路在室外》的理论文章。为城市空间添加点艺术的佐料,这本是一件好事,但现在潘老却直言:“劳民伤财、污染城市的雕塑,泛滥成灾。”他甚至不无遗憾地说:“我们反而成为历史的罪人。”
潘老对城市雕塑忧心忡忡不无理由。城市化进程高速推进,公共雕塑也一直被热火朝天地创建。所以,漫步在中心广场、公园、商业中心、行政中心、旅游景点,各种各样的雕塑拔地而起,但很多时候不是愉悦审美的心灵,而是刺激讥诮的神经。诸多“雷人”雕塑建了又拆,见诸报端是常有的事情了。
对此,潘老说:“有些官员就为了政绩而做雕塑,急功近利。有人问我一个月可不可以落成一个雕像,我当场对他说,你请广告公司画广告牌算了。雕塑不应该是这样的,这简直就是离谱。艺术是神圣的,并不是沽名钓誉的工具,也不是发家致富的大道。”
广州是潘老一直生活的城市,他为这座城市创作了不少经典作品,但他同时也看到了大量丑陋的雕塑已经抢占了城市的空间。潘老一一举例之后,一脸愤怒地说:“广州突然多了很多非常失败的城市雕塑,有些让人莫名其妙。这个时候,我们的管理者要考虑考虑什么才是广州的文化性格,或者说,我们到底要向世界展示什么。如果还是稀里糊涂地搞下去,这座城市的文化形象会错漏不堪。”
“我们的艺术为何出现了那么多丑陋的东西?哪有多少真正的艺术家呢?多是跳梁小丑罢了。不明白,真不明白,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潘老先生活了90多岁,仍不明白,到底谁能明白呢?是他太不宽容、太不知趣,还是这艺术生态退化得太快、太不合情理?
言及此,我不禁想起了龙应台女士的“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很多时候,我们“不生气”,不是因为我们多么豁达,而是源于我们实在过于信奉犬儒、过于唯唯诺诺了。而潘老如此执拗抨击诸多丑陋,不过是反衬出艺术界的荒凉罢了,那种骨气、那份担当,已经成了稀有物件。
但作为晚辈,还是想对潘老先生说:毕竟年事已高,还是息怒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