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是文人的梦想归宿
■介子平(太原)
此身不作王摩诘,身后还须葬辋川,昔时文人归宿,精神方面,各有所向,物质方面,居于园林为梦想。王维“辋川园”、司马光“独乐园”、苏舜钦“沧浪亭”、王世贞“弇山园”、李渔“芥子园”、袁枚“随园”,大文人所设者也。小文人无此实力,筑室种树,灌园翻书,最最不济者,也要摆个案头盆景,道不远人,且作生机。
蟒衣玉带、冒顶绦环之外的另一类大文人,无此巨财叠山理水,遂以大自然为园林,“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边寿民归隐田庐,隐士移民,原始生态,“苇间老屋堪娱,纵三径全荒手自锄。爱纸窗木榻,平临水曲;豆棚瓜架,紧靠山厨”,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造园学问源自文人审美,《园冶》谓之曰:“山楼凭远,纵目皆然;竹坞寻幽,醉心既是。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梧阴匝地,槐荫当庭;插柳沿堤,栽梅绕屋;结茅竹里,浚一派之长源;障锦山屏,列千寻之耸翠。”园林大家陈从周则直接将园林与诗文比较,“古时造园,一亭一榭,几曲回廊,皆据实际需要出发,不多筑,不虚构,如作诗行文,无废词赘句。学问之道,息息相通”。郊园多野趣,宅园贵清新,山不在高,贵有层次,水不在深,妙于曲折。
弄风杨柳,带雨海棠,园林中的树,是文人眼中的的诗,春英花繁,夏荫茂盛,秋毛飘零,冬骨枯槁。刘熙载《艺概》说“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此四境,皆可在园林之中呈现。因而为雪朱阑,为花粉墙,为鸟疏枝,为鱼广池。徜徉其间,何止是轻身益气、不老延年的有氧运动,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寂寂人定,清静自在矣。
《红楼梦》故事就发生在大观园里,贾宝玉居怡红院,林黛玉居潇湘馆,薛宝钗居衡芜苑,史湘云居藕香榭,迎春居缀锦阁,探春居秋爽斋,惜春居暖香坞,李纨居稻香村。正楼曰大观楼,东面飞楼曰缀锦阁,西面斜楼曰含芳阁,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节精彩之至,描写贾政率众门客及贾珍、宝玉游大观园,题写各处景致匾额、对联情形。游而能题,题而能诗,宝玉才思,由此领教,并非一无是处的废物。繁荣之后,难免失于滥,之后,一幕幕的悲剧便在此奢华之地凄然上演,鲁迅为此道:“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呼吸领会之,唯宝玉而已。”
文人造园,倒也罢了,附庸风雅者同样起而仿效。西门庆也造园,落成后未见文人雅集,倒是由正房吴月娘约请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等,美酒佳肴,干鲜细果,嬉笑一番,算作开张。这恰是西门大人的精明之处,岂止是刀切豆腐两面光,闻香破戒,逢花必折,周旋其间,竟谁也不得罪,还落个众好。高柳宜蝉,低花宜蝶,曲径宜竹,浅滩宜芦,园林之宜通,人之圆通者也。由于《金瓶梅》对园林描述得异常到位,有人探测其出自王世贞之手,因其筑有著名的“弇山园”。
含蓄内敛为儒家性格取向,步移景异,山必古,移步换景,水必疏,乃一个院落内的有限旷放。细如芥子,大至须弥,禅家语也;宽可骑马,密不透风,文人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