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缘
■许明
几年前,在嘉兴湖州一古玩店偶见一座老太湖白石山子,高盈尺,宽约二尺,石质灰中泛白,皮壳苍老。集瘦、漏、透、皱之大成,玲珑剔透,其状不可言,直觉一股灵气扑面。店主狮子大开口,辗转难以承受,谁知它却一直印在脑子里,常常念起。隔数日又去,店门紧闭,再去,见店内物已搬空,随死了心。近几年,奇石价格飞涨,好石难求,每念起那座太湖石,自觉过眼之无一可比。
数年后,杭州古玩城闲逛,见有新店开张,随入,豁然见店内一石端坐几上,大喜过望,老板已忘了我是哪位,不动声色谈价,购下此石打包搬运回府上。
重金配基座置石于上,石头表面裹着一层极厚的包浆,花了数天时间精心清理,掏出洞内积沙约二三斤,沙色焦黑如炭,似曾过火,不知此石经历过何种磨难。石侧壁刻有诗铭:静谷深深藏野衲,虚楼隐隐护寒烟,为招淡墨闲情趣,销取松声白石泉。末尾处用竹刀剔除泥沙,惊现落款三字:大涤子。石涛老爷子号也!狂喜之余再观此石,虽盈尺,然奇峰叠起,气势磅礡,存诡异之气,有宇宙之象。字入石生根,浑然一体,颇有石涛画之气格。非作伪者所能属。
史说,米芾拜石,东坡爱石,宋徽宗搜尽天下奇石,石涛玩石上瘾,自号石道人。初见此石过目不忘,似乎有灵魂附体,难道与石涛心有灵犀之通乎?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石清虚》里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个叫邢云飞的人无意中在河里打捞上来一块绝佳的怪石。此石每逢阴雨天,就孔孔生云,远远望去如同塞了绵絮一般。
有豪强听闻此石,便上门夺石。无奈抱石的仆人失手将石头坠入河中,豪强派了很多人重金悬赏都无从寻觅。
可是奇怪的是,邢云飞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石头就躺在河中,于是他将它打捞上来藏于内室,再不轻易示人。
有一天,一位老叟登门求石,并说明这石上有九十二孔,即是邢云飞的阳寿。原本此石要三年后才能出世,如今邢云飞爱石甚切,只能减去阳寿三年,遂用手指捏合掉石上三孔,实为八十九之数。
此后,小偷要偷去此石,达官要抢去此石,都未得逞,石头像认了主一样,无论如何波折,最终都会回到邢云飞的身边。邢云飞八十九岁逝世,死后有人盗墓取石,此石依然不从,碎为四瓣,终殉邢家坟茔。
浦公将文人爱石与世俗宿命罗织,赋怪石以人性之品格,宁玉碎而不瓦全。
石涛十岁出家,一生浪迹名山大川,“搜尽奇峰打草稿”脱胎于名山大川,所画山水、兰竹、花果、人物,笔墨苍郁恣肆,意境苍莽新奇。晚年作《余杭看山图轴》以虚灵的笔墨节奏,流畅如泻的笔势,描绘出了作者昔年在余杭城外远眺大涤山之情景。宋潛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二十四《大涤山洞天》云“此山清幽,大可洗涤尘心,故名。”大涤山历朝为道家归隐之地,石涛晚年北上京师投名状失落南归,隐居扬州营建大涤草堂,大量使用大涤子为号署款,直至逝世。大涤子所含寓意恰如诗所言:静谷深深藏野衲,虚楼隐隐护寒烟,为招淡墨闲情趣,销取松声白石泉。
此诗铭与山子尤似先生黄昏之态。
巨木朽于林,奇石生于江河湖海,千年万年,那是他们的归宿之地。今我窝居于闹市,囚困于高宅,离地数十丈,与自然绝,与故土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唯我幽台独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