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同乡好友一行六人,驱车至天都城房屋开发地,寻访元代大画家王蒙隐逸之所——黄鹤草堂。王蒙早年曾官理问,不久弃官而隐居于临平(今浙江省杭州市)之黄鹤山,这是二十多年前我从陆俨少先生授教时陆先生亲口对我说的。陆先生得王蒙法,对王蒙自有全面深入的研究。他知我是临平人,故此说。
我初学山水便对王蒙情有独钟,一直很想知道王蒙得道之所在,苦于不知其具体方位,只好念念不忘于心中罢了。近年,黄鹤山隧道开通,众知黄鹤山为天目山之余脉,“虽不甚深,而古树苍莽,幽涧石径,自隔风尘”。这正是半山到临平这一段山水风景无疑。最可珍贵可得以佐证的是从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王蒙代表作《谷口春耕图》(亦名《黄鹤草堂图》)中了解到,黄鹤草堂就在离临平不远星桥西北侧黄鹤山山谷之口。谢水火先生等此前已捷足先登了,今特携“黄鹤草堂图”(印刷品)一起同往考查,可说是圆了我一段艺术的梦。
《黄鹤草堂图》所写王蒙当年隐居黄鹤山中于谷口耕田读书的情景,与我们这次所到的黄鹤山谷口的风景完全吻合,虽因现代房产业的开发,使得昔日景象荡存无几,但仍可以触景生情,联想翩翩。大画家王蒙当年“山中旧是读书处,谷口亲耕种秫田,写向画图君貌取,只疑黄鹤草堂前。”图中所画与实景相对,倍感亲切。
这幅画给人的感觉犹如站在某一座山的山腰上看过来,一片坡石上有清疏的林木,透过林木则可见茅屋数间,门口有一童子正在提篮回首,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其名。屋后高峰侧上,层层叠叠,观众的视线随之上移,须仰视方可见到远山之巅。而这正是眼前黄鹤山谷口之右侧峰峦耸立郁郁葱葱的景色,是黄鹤山东西走向山脉的主体山势。在其左侧相对应的南面,则是些稍显矮小灵秀的山头,山头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了。左右两侧一小一大的山体相交合龙,成为幽境小峡谷,中间有泉水潺潺路径蜿蜒而来,直下谷口,谷口有池塘水田百顷,现已被开造成湖,现代欧式建筑此起彼落,参差有致,虽未见画中农夫赶着牛车耕作的情况,却亦可看到画中山后农舍的部分,依稀有庙宇庵堂的陈迹与香火,大有清静悠闲闭户读经的原生态气息……一出谷口豁然开朗,阳光普照,山明水秀,风水亮丽,不愧为大师的眼光,选择了这么一块修身养性的宝地,江山之助也,成就了大师的宏业。
王蒙生于1301年,字叔明,吴兴人(今浙江湖州),为元代画坛巨擘赵孟頫之外孙。元末曾做过小官,此后入黄鹤山隐居,因号黄鹤山樵,黄鹤山人,黄鹤山中樵者云云,与黄鹤山有不解之缘,居黄鹤山中前后达三十年之久。时因元朝统治者实行民族歧视政策,原来南宋统治下的南方汉族人被列为第四等人,而当时知识阶层更堕落到仅高于乞丐的第九等。文人、画家彷徨苦闷,向往清静的“世外桃源”,纷纷入道参禅隐逸江湖,远离人间烟火。这于艺术的发展,在特定的文艺氛围下,却产生了新的多姿多彩的文化。艺术家可以不受统治者审美观点“长官意志”的制约,终于打破了院体画心理定势和理法构架,促使文人写意画的蓬勃发展,以至成为中国绘画的主流画派。王蒙隐居黄鹤山,应为元朝中晚期,天高皇帝远,可以放浪形骸,避离官宦管辖,潜心体验生活。从宋人的重造化、重理性、重写实转向重心绪、重意象、重写意,改变了宋时“图真”严密不拘的审美取向,创造出全新的笔墨风格,丰富和发展了中国山水画艺术的审美形式和意境内涵。
王蒙的山水,表现了他对生活的情感、热望和理想,他最大的成就是创造了一个生动、茂密的江南“繁”体意笔山水体系,自成一格。其中最了不起的是创作了前所未有的山石皴法——从披麻皴基础上演化发展丰富起来的解索皴,或递丝袅空皴、牛毛皴,作长线扭索状,凡四十余丈起伏高低连绵不断能以一气而贯之,完整体现出江南一带植被浓密、草木茂盛的大自然,或笔意蓬松,或水墨淹润,或细密工致,一种苍莽深秀中见润泽的情感化诗情画意的艺术,浑然于南宋院派的刚健,北派的巍峨森严,而把中国南派山水画推向繁密、松动、深邃明秀的文人画境界。在技法上广因生宣的产生和以书法入画法的古意得到弘扬,使中国画的笔墨内涵上升到高度精神化层面而不断新发展新创造。王蒙所创的画风,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力。
王蒙于山水画艺术的重大贡献,离不开黄鹤山这一方净土对于王蒙的滋养和培育。艺术高于生活,必先源于生活。王蒙长年出没于黄鹤山一带烟云笼罩的江南山林间,吞食着大自然清纯之气,其画中自然会透露出大自然之钟秀灵气。
我儿时入黄鹤山哂,这里景色如画,如王蒙所写之画。今天再来黄鹤山哂,这里的景色依然如画,如王蒙所写之画:黄鹤山四周皆平原之地,相间十里数十里,又有岗丘山峦,山中树木参天而茅草丛生,高达尺丈,人至即没,山风吹来,似波浪状曲屈动情,如解散之绳索在颤动……王蒙以其独有的才情,敏捷的思维,如飞如动的笔力,谱写出一宗黄鹤山及至大江南的古韵新曲,开启了古代山水画的新风。
元朝历时97年,画家成百上千,多如牛毛,而大家者尽四人,黄、王、倪、吴,皆开宗立派者,王蒙列居其二。这样一位数百年来出一个的大画家,就出在我们的家乡,就在我们的身边,距我的出生地尽数里之遥,而王蒙的后人,同里,晚辈,现代都市人却对其知之甚少。临平,这个历史上名人出现并不太多的鱼米之乡,近年来,经济形势看涨,百姓生活日富,或许是排得上名号的强县、强市、强区,对于文化艺术的需求是否暂时有些麻木或盲点,或不怎么富裕呢?事实上,历来国家的文化发展是在经济发展之后才跟上。真正的现代文化繁荣的高潮还在后面,那么,我们现在做好准备了没有呢?我想,对于王蒙艺术精神的发掘和研究,是应该做些准备了。王蒙的黄鹤草堂是否可能重建?赶在房产业因不知典故而将黄鹤山谷口改造得面目全非之前。临平历史上还是有些文化名人的,唐代的褚遂良,四大书法家之一,杭州人,曾谋事于临平,后经魏征举荐,做了唐太宗的老师,封为丞相。当然他在临平的时间并不长,不能与王蒙长期修练在此相比。另一位近代书画大家吴昌硕,安吉人,死后嘱后人将其陵墓筑在了与黄鹤山相邻的超山那十里梅海中,因而留下多少中外政治、文化名人的足迹。近日,又有了超山吴昌硕的艺术馆所,供人敬仰。我作为一个临平人能否为文化繁荣的高潮做点什么准备的工作呢?
2006年6月于西溪了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