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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3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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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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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3月10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云阶老人断忆
  云阶老人离开我们转眼十五个年头了,如果在世,该九十大寿了。前些日子和北京《美术观察》的一位朋友谈起老人,他说应该宣传宣传他,再下去年轻人快要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了。听了这话,我黯然了。

  黯然中,我眼前重又浮现出老人和煦而熟悉的笑容,那种老来不失童心才有的笑容。

  我和老人的忘年交始于十年浩劫之初。在那风雨如晦的年代,艺术园地惨遭践踏,为避不测,老人趁早把他的作品卸下框,在洗衣搓板上搓去,将画布做成拖把,一些舍不得毁掉的作品则偷偷放到我同学的家里。不久,我那同学也卷进不测事件之中,随时有抄家的危险,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卷画便移到我的床底下。一件大的画,是老人在马克西莫夫油训班时的女人体写生,大概由于床底放不下,我就用图钉钉在我卧室的门板后面,门打开就看不见,很隐蔽。不想还是被人看见了。大概是1971年吧,我的国画启蒙老师黄幻吾先生来我家,他一坐下就瞥见门背后的画,他惊讶得张大嘴巴“啊”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云阶的!好美!挂到我家去才好哩!”我怔住了。他忘了他本人差一点被北京红卫兵整死,当下还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此后,我把这幅画也收到床底下去了。老人这些代表作就在我那尘封的床底下睡了多年,直到邓小平拨开云雾见青天,才完璧归赵。我那老岳母见了那些画,还说那幅老母鸡画得真好,给俞先生说说留给我吧。

  初见老人,记得好像是在那同学家。那天我在徐家汇老街同学家里,刚给他画了张纸板油画速写,一位长者进来了,个子不高,头发花白,体态丰满,他满脸笑容,瞥了一眼我刚完成的习作,说:“叫我画也不过如此。”我愣住了,他,难道就是赫赫有名的俞云阶!?不错,是他!那天说的许多话都淡化了,至今就记得这句令我非常吃惊的话,就这一句话,把我们的资历和年龄的鸿沟填平距离拉近了。他,就是这么一位平易近人的大画家。十年后,我又遇到一件这类事。那次我带一位青年去看他,他正在架画前推敲一个细节,见我们来就询问我们的看法,我这位毛手毛脚的朋友一下子兴奋起来,开始指手画脚说起来,老人把画笔塞在他手里,说你改改,年轻人当真要动手,我急忙用眼色止住他。看老人嘴上叼的香烟,烟灰好长好长,满脸的真诚和笑容,我心里一阵感动:一位大画家,真是率真到了极致。

  一次和老人聊天,他忽然说,下次我给你画张像。我生来其貌不扬,平日连照片都不敢多拍,压根儿没想到还有入画的荣耀,冷不防被他这个提议吓了一大跳。于是我拣了一个休息天去,说您画吧。他说干嘛把头发理了!原来他看中的是我那一头疏于修剪的乱发。我这才松了口气。如今想来好遗憾,剃了头发,失去了个做模特名画留名的机会。老人很乐意为人画像,有求必应,一点没有难色。上世纪80年代,书法大家胡问遂老师叫我缓颊,请老人为他画幅肖像,看我一脸的迷惑,解释说:“我们是同事,不好意思当面说。”老人一听,立马说好,就这个礼拜六下午,请他来好了,两个下午就可完工。不久,胡老师客堂就挂出了这张画像。

  有一段时间,老人热衷于中国画,常画鸡鸭飞禽送人,每每风趣地说:“送你只鸡吃。”或:“送你两只鸭子。”一天路过,见老人在画火鸡,很精彩,就是脚画得不如意,正在惋惜。我很喜欢这幅画,里面有些不可复制的神来之笔,建议用三绿撇竹叶遮盖掉不如意处。老人沉吟片刻,提笔就撇,画面一下子活了起来。我说就送我吧,他像小孩子似地快活,说:不,我要。这画就是老人最后一次画展中的那件作品,也是我所见不肯将画送人的唯一一次。

  老人客厅内挂着《勇猛晋进》的书法横披,出自徐悲鸿手笔。老人和老伴朱怀新老师都是徐悲鸿的高足,谈起业师来充满感情。偶尔也谈到业师的逸事趣闻,如学生大多不愿请老师画画,因为徐悲鸿有个习惯,每逢学生索画,总画两张,满意的一件自留,只把另一件送学生,所以学生多请老师写字。老人当年伉俪结婚时,没请他画画,没想到徐悲鸿特地画了《双猫图》做贺礼送了来。老人恪守师训,在培养后进的百年事业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做出了杰出贡献,上海现在一些上了年纪有成就的画家多出其门。老人回忆教学生涯时说,总死逼着学生背人体结构,那是他自己常感不足的地方,引得学生怨声载道,后来他们都感谢他当年的严厉,数载的苦寒换来的是终身受益。

  老人性格外向,感情世界异常丰富。次子俞力“文革”时下乡插队常州,后调常州文艺单位,长年不在身边。1980年代知青回沪潮起,老人也想将他调回上海,可是在劳动局轧住了,一个大画家一次又一次地坐劳动局的冷板凳,每次两三个小时,却都铩羽而归。此际老人苦恼万分,画画也没心情,叫人看了心疼。碰巧的是,正好局长女儿和我同事,在她斡旋下,老人的窝心事总算解决了。还有一事也叫我碰上了。长子俞京,到澳洲发展,老人思念心切但不露声色,那天正好打来长途电话,老人说着说着便哽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老泪长流,我急忙接过电话,让老人平静下来。俗云:儿女情长。大画家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喜怒哀乐。

  有段时间,老人伉俪一早散步,常弯到我家,在楼下叫我,上来坐一会,歇下脚。这时分,往往我还懒在床上没起来,弄得我手忙脚乱,有时就忘了倒水给老人。一次,老人带了一套咖啡饮器送我,景德镇出品,马王堆图案,说是“你家大概没有杯子,特地送你一套”。这是老人幽默之处。记得最后一次来我家,那时我已搬在工房的五楼,他在楼下叫我,我赶忙下去接他,他说不上去了,太高,走不动了。听他一说,我的心抽动起来,廉颇老矣的一丝悲凉涌了上来。

  英国大诗人济慈在自撰墓志铭上自称是个“把名字写在水面上的人”。我想老人也从来没有把名字写到史册上的奢望,他以绘画为乐,以养育人材为乐,一生如水,如水之淡白,如水之坦荡,如水之清澈。然而,历史正是青睐这样的人,中国绘画史册不会忘记他,就像英国史书没有忘记济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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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报 副刊 00033 云阶老人断忆 2007-3-10 美术报000332007-03-1000014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