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赴杭州参加中国美术学院70周年校庆,事也凑巧,就在这次校庆活动中,经中央美院李树声教授引荐,我见到了当年一代名将冯玉祥的教画小老师——说小也不小,当年也有二十七、八岁了。但比起冯玉祥将军来,自然要小得多了。站在我面前的“小老师”,是一位满头银发,脸色黑中透红,神采奕奕,嗓音洪亮,一口山东口音的老者。李教授介绍说:“这是郝石林教授,潘天寿的学生,冯玉祥的私人图画老师。”这段说词,介绍得风趣幽默,缩短了我们相识的距离,我不由啊了一声:“原来您就是教过冯玉祥学画的郝石林先生啊!”他张着嘴,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问李树声道:“这位是——”“包立民”,我赶忙自报家门。李树声接着介绍道:“文艺报记者,叶浅予的私塾弟子,得过叶老亲炙。”;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与郝石林就是这么相识的。
真看不出,这位健壮厚实、身板硬朗的老人已经年过八旬,更看不出他还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求知若渴,求变若渴的老人,他回郑州后,寄了一本画集给我征求意见,我看了他的画作,坦率地直陈己见。他看了,不认为忤,反认为喜,回信大大地赞叹了一番,定要与我结忘年交,真是直人直语。
在通信中,我提出一个观点:“有的人画了一辈子画,却不知画为何物;有的人写了一辈子文章,却不知文章为何物。为什么?悟性不够,一辈子没有悟出来。”这个观点,我在不少书画家面前谈过,没有听到不同意见,可是郝老却在回信中坦诚直言道:“我认为一个人的成功,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我今生三者皆缺,绝非只悟性也。”细思这段话,说得有理,纠正了我的偏激之言,悟性,虽说是文艺创作能否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君不见,历史上有多少悟性很高,画(写)得很好的小名家,只是或因地位不显,或因所居偏僻,或因无伯乐引荐,终生埋没乡里,默默无闻,最后在书画图籍上连籍贯生卒年的著录也没有一条;又不见当今有“悟性”的聪明人比比皆是,他们标新立异,呼风唤雨,争当时尚的弄潮儿,什么“吃香”就玩什么,可到头来只落得昙花一现,各领风骚三五天。我们的忘年交(通信)就这样开始了。
郝石林早年负芨重庆国立艺专,曾师事潘天寿。从潘画入手,钻之弥深,半个世纪过去了,在他的不少画中,仍可见到潘画方笔几何造型的特点。我劝他早日从老师和前人的大树下跳出来,他回信说,何尝不想跳出来?跳出来谈何容易!我请他画一画自己的肖像,他笑说从未画过,可以一试。隔了数日,一连寄来了三幅不同姿式的头像,有低头作深入沉思状,有昂首作把酒问青天状,亦有侧脸作交谈状,我取侧脸交谈。交谈什么?谈艺术与人生,请看题诗:寿有尽时艺无涯,半生书画求变法。而今已是耄耋翁,不达目的誓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