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首都机场新候机大厅之创作壁画告竣,其中袁运生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中因大胆绘入三个沐浴的傣家裸女而备受关注。壁画面世后的一个多月里,机场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载客前来参观的大巴,人们拥进裸女壁画所在的餐厅,迫不及待地一睹究竟。但时隔不久,美术界有人开始对画作中的裸体表现提出质疑,赞成者与反对者相持不下,争论到最后则上升到了政治的层面。《泼水节》中的三位裸女从此不得不披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1982年,袁运生出国后,壁画前立起的一堵三合板假墙封住了浴女画面,直至1992年,这堵假墙才被拆除。
壁画尺幅巨大,立于公众场所,它的存在引人注目,因而也极易成为意识形态下的牺牲品。扬州寿宁寺原为南唐主的宫殿,后来都城西移金陵,故居遂改寺庙。周世宗带兵攻入扬州后,又将其改作行宫,对前朝遗迹的壁画则破字当头,大多壁画随即被粉刷掉了,“唯经藏院画玄奘取经一壁独存,尤为绝笔”。后来,欧阳修游寺,想到世宗干的蠢事,心中许久不适,在其《于役志》中发出了“叹息久之”的慨喟。
1949年后,上海汇丰银行挪作它用,1954年装修大楼时,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将原有的八幅马赛克镶嵌壁画及穹顶画以涂料遮覆,直至1996年这些壁画才重见天日。北京颐和园大戏台中的清末壁画也遭到过类似命运。
除此之外,尚有因其他原因覆盖者。
古人建窟本是为表达对宗教的信仰与虔诚,窟内作画传达的是供养许愿者的心声,但建窟要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于是便有人投机取巧,把先人洞窟据为己有,并将原有壁画涂泥新绘后、题名且书具心愿。这样的覆盖甚至达到了四层。抗战时,在敦煌临摹壁画的张大千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了看到早期的唐作,他便将外层的画幅剥落了,此事一经披露,全国舆论一片哗然。迫于压力,甘肃省主席谷正伦亲自发来了驱逐电:“张君大千,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颇为烦言。敕告张君大千,对于壁画,勿稍污损,免滋误会。”口气相当的不客气。
1972年,在修葺蓟县独乐寺观音阁时,发现其下覆盖着精美的元代壁画,内容以高达两米的十六罗汉为主体,下部绘以世俗题材。这些壁画是清乾隆十八年大修时被泥灰罩盖的,其间被隐藏了219年。泰安徂徕山光华寺维修时,也意外地在明代壁画下发现了一层宋代壁画。
无论什么原因,被覆盖者无意间的幸存,多少让人感到了些许欣慰,也由于这层覆盖,使其在弃暗投明、逢春还魂时,仍能色泽艳丽,栩栩欲活。或许人们意识到了这种无奈中的有奈,于是历次灭佛,僧侣们便有了将佛像窖藏瘗埋,“文革”中便有了将“四旧”的砖石雕刻抹上泥灰,再涂以标语,将壁画彩绘搽以白粉的作法。
文物何辜,遭此劫难。欧阳修“叹息久之”的慨喟,其声哀哀,伤感凄凄,遗憾的是,他的那声叹息,千余年来仍有后人不断重复着,以致司空见惯,史不绝书。前些年的毁庙宇、拆垣墙、除牌坊,近几年的宽老街、平旧城、盗古墓,间之焚字画、砸神像、坍碑幢,哪一次行动不是在强辞中开始,在叹息中结束的。“叹息久之”,不知是指长久地叹息,还是指叹息长久下去,谶也,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