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童中焘先生《居“一”治“一”,弘扬“笔墨之道”》这篇斥破吴冠中先生“归零说”的长文(载2008年2月2日《美术报》5、6版),我有如下几个问题与童中焘先生一辩:
童先生为了弘扬“笔墨之道”而斥破吴冠中“归零说”的这篇长文,用了12条标题来论述、批判吴冠中“否定笔墨”的错误,可在他对吴先生论说的引述中,我们却看不到吴冠中先生“否定笔墨”的有力证据。下面让我们逐段来看这些引述:
吴冠中认为:“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我国传统绘画大都用笔、墨绘在纸或绢上,笔与墨是表现手法中的主体,因之评画必然涉及笔墨。逐渐,舍本求末,人们往往孤立地评论笔墨。喧宾夺主,笔墨倒反成了作品优劣的标准。”
吴先生的如上看法应该没有错。常识告诉我们,笔墨只有在对画面内容、形式进行表达时才有价值。譬如一棵树的老杆、嫩枝,或是画面需要体现的浓、淡、干、湿、皴、擦、泼、染,如果所用的笔墨恰到好处地将画家所需的效果表达了出来,那么才能说画家的笔墨多么多么好,反之则多么多么差。而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又从何谈起?不错,童先生在文中第四条和第九条的标题下论述了所谓的“孤立的笔墨”是不存在的,这当然是对的,除非画家试笔试墨的废纸上才可能存在“孤立的笔墨”。不过以吴先生数十年的绘画实践,他不可能不知道真正“孤立的笔墨”是不存在的,笔墨必然要和画面联系在一起。那么吴先生如上看法中“孤立的笔墨”所指何为呢?他其实讲的很清楚:“我国传统绘画大都用笔、墨绘在纸或绢上,笔与墨是表现手法中的主体,因之评画必然涉及笔墨。”这段话里,首先清楚地表明了吴先生对笔墨的肯定,指出笔与墨是表现手法中的主体。“逐渐,舍本求末,人们往往孤立地评论笔墨。喧宾夺主,笔墨倒反成了作品优劣的标准。”原来,吴先生所谓“孤立的笔墨”是指“孤立地评论笔墨”。由于“文人画”明清以来在中国画坛占据主导地位,笔墨被拔高到神乎其神的地步。一幅画,即使看不出什么名堂或者有明显的常识错误,但只要有所谓的笔墨韵味,那就值得肯定和赞赏,反之,内容再好,形式再新,但缺少笔墨的韵味,喜欢的人越多,越说明这幅画的甜俗腻歪,甚至可以否定是中国画。正是针对这种“笔墨至上”现象,吴先生才写了《笔墨等于零》这篇争论至今的短文。其实如果你仔细看了这篇短文,你绝不会得出“吴冠中要否定笔墨”的结论。《笔墨等于零》,作为标题,这是要人重视的命题方法,只有当你读完全篇后方能释然。
这里再来比较一下童先生和吴先生的国画作品。就文人画传统笔墨来讲,童先生的山水画中含量是多一些,但这只是和吴先生比,如果和宋文治、傅抱石等人比,童先生的画就现代多了。譬如《清风千顷》、《普陀观音院》等,明显可以看出,童先生的创新意识是非常强的。两幅作品中的笔墨,在传统文人画中是找不到先例的。看来,是童先生牵着笔墨的鼻子走,而不是笔墨在役使童先生。吴先生的“笔墨为奴”,应该就是这种意思。吴先生的国画作品中,也有不乏文人画传统笔墨的。譬如《武夷山》,前景的树林,中景的山廓,那点、线用笔的爽利、精到,非一般画家所能为。在几抹淡墨远山的映衬下,这幅画可谓形神兼备、层次分明、悦目赏心。其实吴先生的国画作品,很多都堪称笔精墨妙。《五台山》、《鲁迅乡土》、《老墙》、《小桥人家》、《湘西古城》等等,均来自生活而又经艺术的高度概括,加之独特的笔墨审美意趣,总会让人欣赏玩味再三。
吴先生说:任何笔墨你说它好,都是好的笔墨。我是反对程式化的笔墨,笔墨还是要用,但笔墨的样式无穷无尽,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梵高的笔墨,马蒂斯的笔墨,都很好。
童先生对吴先生上面说法的批判是:笔墨好不好,是否随便人说?程式化的“笔墨”指什么?笔墨有没有“样式”,程式化从哪里来?既要消解笔墨,为什么“还要用”?
童先生斥问吴先生的这几个“?”,恐怕书画界大多人都能够回答。童先生认为,笔墨的好坏不是随便哪一个人可以说定的,那么我要问,那该由谁来判定呢?艺术见解本就是见仁见智的事,谁有本事“一言定夺”而让众人缄口呢?还有笔墨的程式化,难道童先生要否认它的存在吗?你说过,笔墨既是手段又是目的,那么作为手段,笔墨的皴、擦、点、染,竹子的“个字点、介字点”,树木的“鹿角枝、蟹爪枝”,山石的“披麻皴、斧劈皴”,等等,这些不是程式化笔墨又是什么?程式化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国画历史和个人创作的经验中来。至于最后一问则没必要回答,因为吴先生从来没有认为笔墨应该消解。
能把自己的感情很好地传达给别人,能打动人,就是成功了。在这过程中,笔墨是自然形成的,笔墨按题材分,应是感情产生笔墨,而不是用技法套感情。
吴先生这段话中“笔墨按题材分”确实有点让人不知所云。可毕竟是讲话,逻辑性不那么严谨,恐怕谁都可能犯这种错误。但吴先生评价一幅作品成功与否的认识和笔墨生成的看法应该没错。我们知道,无论文学还是艺术创作,有感而发是创作成功的前提之一。把自己可感的东西充分形象生动地表达出来并能感染人,应该说这幅作品便是成功了。在创作过程中,笔墨因创作者的需要而形成,或是借鉴古人、他人,或是创新生成。先有创作者的创作情感,而后才有笔墨的应用,这些似乎都是无可争议的。可童先生却感到异常纳闷:感情怎么可能产生笔墨?而童先生认为在创作过程中“自然形成的笔墨”不必关系于中国画的“笔墨”也让我感到纳闷:中国画的笔墨究竟如何产生的呢?难道不是中国画家们在长期创作过程中摸索、总结而产生的吗?
说吴先生否定和消解笔墨,根据还是他那篇《笔墨等于零》的短文和他在不同场合对自己观点的阐释。抓住只字片言就认为吴先生要否定和消解笔墨,这实在让人难以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