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君普天,性喜收藏,尤长文房四宝鉴藏。淫浸此道凡二十余年,常于无意之中妙手偶得,因缘际会,所获颇丰。
一日,新收一批旧印章,邀我前往“藏韫楼”观赏。进入“藏韫楼”,但见古砚铺满地板,几上印章罗列,墙头名画悬陈,果然文气拂拂,清芬盈室。
我喜欢古旧印章,特别是闲章,但是却并不内行,只是凭感觉而已。发现其中有一方闲章不独古朴,而且内容“光风霁月”颇合我意。因为我儿子的名字含“风”,妻子的名字含“月”。曾请蔡树农刻过一章:“唯爱风月”。这方“光风霁月”,不但适合赏玩,而且可以实用,在书画作品上钤上此印,定然非常有意思。这方闲章两面都有内容,另一面是:“奇士多为笔砚拘”。
普天君见我爱不释手,慨然相赠。归来后仔细把玩,“光风霁月”的含义是不言而喻的,那么,“奇士多为笔砚拘”的含义又是什么呢?这方印章的原主人又是何许人也?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雨,经过了多少人之手,才到了我的手上?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位原主人肯定是一位文人,而且非常可能是一位胸怀大志而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所谓“奇士”,乃“文士”之谓。中国的传统文人,都有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情结。总是觉得“书生可用”,觉得“诗赋小道,壮夫莫为”,觉得书画乃文人闲情逸致的“馀事”而已。李贺的诗最有代表性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但是很多文人,也只是如此说说而已。如崔融“一朝弃笔砚,十年操矛戟。岂要黄河誓,须勒燕然石。”杨万里“许子儒冠怨误身,如今投笔说星辰。”嘴上怨“儒冠误身”,真的要上阵操矛,又谈何容易。真正能够身体力行的,当数班超。班超曾为官家抄书,继而投笔叹曰:“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别人听了,都笑他,他慷慨而言:“小子安知壮士志哉!”这就是有名的“投笔从戎”的出典。
许多文人墨客在壮志难酬的情况下,寄情“笔砚”,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以笔作剑戈,以宣纸作疆场,让思想情怀纵情驰骋,亦可让满腔豪情稍稍得到慰藉。从某种意义而言,笔砚是“奇士”们可以让心灵得到栖息的港湾。历史上多少“奇士”,进则在政治军事领域纵横捭阖,退则在笔砚间修养身心,可谓进退裕如。
我不知道这方闲章的原主人是一位怎么样的“奇士”。我的第一感觉,“奇士多为笔砚拘”,是他的一种自我解嘲。或许他曾经有意功名,境遇并不如意,退而向笔砚之中讨生活,耽于笔砚,自得其乐,然而终究于心不甘,看到一辈子就将碌碌过去,不由得发出如此感叹,似乎一辈子的雄心壮志是受了笔砚的牵制而得不到充分发挥。其实,真正“拘”他于案头的,不是笔砚,而是命运。他喟叹的,也不是笔砚,而是命运。
在书画作品中盖上这方闲章,心中的块垒,某种程度上得到了释放。
不知我的理解,符合你的本意否?我的无从知晓的前辈“奇士”。